潜伏二十年，带两个军起义：《佩剑将军》的原型张克侠与李德璞

1.如何能因为一场病就匆忙死掉

抗日战争胜利之后，蒋介石从德国定制了一批黄铜剑鞘的随身短剑，命名为中正剑。作为一种军人特有的无上荣耀赐给他的黄埔学生和得力干将。一时之间，“黄埔几期”已经不足以成为身份和地位的象征了，国民党将校之中更多的是以是否身佩中正剑来论英雄。

1988年，长春电影制片厂拍摄的电影《佩剑将军》，其名字就是取材于这柄具有传奇色彩的短剑，主人公的原型是曾历任人民解放军三十三军军长，兼任上海淞沪警备区参谋长的张克侠。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张克侠获得这柄剑时不仅任第三绥靖区副司令官，军阶陆军中将，同时他还是个由周恩来亲自介绍加入的中共党员。

一直追随着冯玉祥在西北军任职的张克侠，二十几岁就患上了肺结核病，每日不停的咳嗽吐血，不得不回家休养。

肺结核病在当时是死亡率相当高的恶性传染病，随着张克侠病情一天天恶化，家里人也都怕被传染上。母亲李贵馨每天上山求佛求药都不见效，后来也没了信心，“大伟（张克侠的小名）你就让自己和咱家都少遭点罪，赶快咽气吧！”族长也怕拖累乡亲，要张克侠的妻子李德璞准备后事，甚至连活葬（河北民间的一种风俗，即将年老体弱或是病入膏肓的人直接送到山上任其自生自灭）的地点都选好了。

但李德璞每天守候在丈夫身边不离半步。逢人便讲，谁要是敢把丈夫带走，她就跟谁拼命，还准备了一把磨得锋利的柴刀，明晃晃的放在张克侠的床头。

护士出身的李德璞每天都去请教村里的老中医，按民间偏方结合自己的从医经验上山采药，一日三餐细心照料。傍晚的时候，就拉着丈夫的手，坐在村口的土路上，看放羊娃把羊群收回圈里。

“克侠，记不记得当年我去考护校，还是你从这条路口送我出村的，两年多啊，我没回来过，而你这个放羊的小子，居然跑去保定考军校。”

“是啊，那时候年纪小，感觉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有负天命，不如出去见见世面，为国效力。”

“可是，国家还需要你效力呢，你如何能因为一场病就匆忙死掉。”

历经半年多的时间，丈夫居然奇迹般地从死神手中逃脱出来。

后来冯玉祥在妻子刘德贞去世之后，于1924年续娶了时任北京贝满女中教师，并担任北京基督教女青年会学生部干事的进步青年李德全。而这个李德全，就是张克侠的妻子李德璞的胞姐。

当时张克侠任西北军学兵团副团长（团长是后来威震敌胆的著名将领张自忠）。有了这层亲戚关系之后，冯玉祥更是有意把原本就兢兢业业很有领导才能的张克侠提升为自己的参谋长。但生性好强的张克侠此时反倒感觉不自在，他怕别人说他攀亲附贵，谢绝了冯玉祥的好意，并听从了李德全的建议去苏联学习。

在苏联，他结识了一大批思想先进的左翼青年，并与这其中的领导者周恩来结识，在1928年春被周恩来在苏联的共产党小组特批为中国党员。

在苏联求学时，身体一向单薄的张克侠偶染重感冒，肺结核旧病复发。整日咳嗽不止夜不能寐，李德璞衣不解带四十三天，等张克侠病好之后，李德璞却瘦了二十多斤。

“跟着我，你连个安稳觉都睡不好，跟着你姐姐（指冯玉祥的夫人李德全）就不必这样操劳了，唉，都怪我没出息啊。”张克侠看着妻子消瘦的脸，禁不住长吁短叹。反倒是李德璞宽慰他：“嫁鸡随鸡，跟了你，就是相中了你的正直、明理、仁厚，若是贪图享乐，我不如直接去南京国民政府里任职算了。”这倒不是说大话，当时胞姐李德全在国民政府里担任要职，并创办了十几所学校，是全国知名的女权领袖和教育家。

正是因为李德全夫妇声名显赫，张克侠更怕别人说三道四。他们在苏联那个简陋的住所旁边开辟了小菜园，张克侠工作的时候，李德璞就去摆弄那些菜蔬。然后做几样小炒，烫一壶酒，一家人清清贫贫又安安静静，连远在中原的冯玉祥都来信说，羡慕这对“异国鸳鸯。”

从苏联回国后他重返西北军，历任三十三集团军参谋长、第六战区副总司令等职。每到一处，他都与夫人李德璞一起操练军队，办学习班，并在李德全的影响下投身教育事业，创立了十余所自忠中学，对广大人民群众进行抗日和进步思想的宣传教育。

1939年7月，李德璞因操劳过度也染上肺结核，高烧不退长达月余，张克侠每天上午处理公务，从中午开始就陪在夫人身边。

他的副官在军务日志里记录，“如果说在公务大事记中记录私人信息是渎职，那我宁愿为此受罚：堂堂的国民少将，身背弹伤的五十九军的军参谋长居然亲自下厨烧饭，洗衣服，像一个凡夫俗子般过普通人的家庭生活，虽辛苦，却满足，这是我二十年军旅唯见之恩爱。”

当年9月19日冯玉祥给张克侠发来二级青天白日勋章，并附一信，信中说：“……为民族为国家，流血流汗！朋侪无不敬佩！做大事必须有忍耐力，弟可当之矣！”9月25日，冯亲笔写信给李德璞，赞扬他“实心办学，真心做事，赤诚为国，忠实对祥，而二十年来，祥觉得没一条帮了您的忙……”

1943年，因在山东、河南等地抗日战绩显赫，已经是国民政府陆军少将的张克侠被蒋介石授予中正剑，成了让同仁敬佩的国民党高级将领。

2.特殊身份的将军

美国历史作家史沫特莱的书里曾有这样一段话：“张自忠将军的参谋长张克侠，外表清秀高雅，才华横溢 判断准确。他给人的感觉是聪敏过人的，从不幻想，坚毅而果敢，每天夫妻二人必定一同出现在军部，比军部墙上挂着的时钟还要准… … ”

1937年，卢沟桥战事突起。已经是二十九军副参谋长兼第三十八师参谋长的张克侠，带领军队一路转战。本来把夫人和孩子留在老家河北，但是没几天，李德璞直接在军部门前拦下了张自忠将军汽车，“张克侠是您的老部下，我也算是您的半个学生。克侠身体不好，抗战不能没有他，而他不能没有我。”只这一句话，张自忠看了这个微微驼背的女人足足有五分钟，随即签发了一纸委任状，任命李德璞为第五十九军中尉文书。

“无论怎样，我不离开你。无论你在哪儿，只要回头，我一定在。”一身军装的李德璞如愿以偿地出现在丈夫的面前，反倒吓了丈夫一跳。“你居然也参军了，还是个中尉。我混到你这军衔可是足足用了六年时间。”

李德璞得意地笑。“张自忠将军特批的，嫉妒吧？”

一个充满了恩爱的奇异现象发生了，那就是，这个戴着中尉军衔的女军官天天跟在一个少将身后，更奇怪的是，除了军务，这个少将对中尉言听即从。整个抗日战争中夫妻二人寸步不离。

临沂之战，五十九军在茶叶山血拼十日。双方拉锯战之中，日军一度进逼到离五十九军军部只有半里路的地方，警卫连在张自忠将军的命令下冲进军部准备强行转移时，张克侠还在沉着指挥，李德璞正拿着针线给丈夫缝一颗钮扣，她回头对警卫连长说，“慌什么，你是对张将军没有信心还是对自己没有信心？”三天后，五十九军痛歼日军板垣师团，歼敌过半，板垣几次要切腹自杀。此役张克侠以少胜多，以劣势装备完胜机械化的日本正规军，成为中外军校教科书上竞相引用的典型战例，

这辈子，李德璞从未对丈夫失去过信心，也在丈夫危难之时挺身而出。

张克侠以中共党员的身份，在国民党高级将领的阵营中潜伏二十年，为中共提供了大量国民党高层机密，当然也会受到来自中统和军统的监视、调查甚至是威逼利诱。

1947年10月，张克侠任徐州地区守备司令时，将多份绝密情报发送至华东野战军司令部，为中共决策淮海战役提供了大量的情报支持。国民党发现情报泄漏，中统特务经过缜密调查，把矛头指向了徐州守备司令部，第一长官张克侠自然成了重要嫌疑人。苦于没有真凭实据，不敢对张克侠轻举妄动，只是在张克侠身边安插了众多的眼线。李德璞于是成为了丈夫与中共的联络员，所有与中共的接触都交由李德璞来完成。

李德璞接受中统的调查，甚至被隔离审查三个月之久。这期间，她每天给丈夫一首诗，由亲信的警卫交给张克侠。诗中有“他年青风过耳时，我亦做叶伴风飞”、“孤雁求同飞，不惧千里遥”之句，张克侠将其贴在案头，也每天回诗附和，“只担风云不说愁，一度长夜几度秋”等，催人泪下。

3.潜伏二十年的佩剑将军

1948年11月3日下午，张克侠决定带领部下起义。华东野战军为了配合这次起义，已经拿下了陇海，切断国军与徐州的联系，起义的前期工作已经做好，如箭在弦。而就在两天前，张克侠接到第六战区副司令长官冯治安的命令，去徐州开军事会议。

为了不打草惊蛇，张克侠决定去参加会议。他没想到的是，冯治安早已生疑。这次前线打得热火朝天，冯治安偏偏就押着各位军师级的指挥官不散会，一连开了好几天。

李德璞和第五十九军副军长孟绍龄此时急得火上房。全军三万人马早已集结待命，整装待发，就等军长回来，一声令下就揭竿而起了。

时不我待。时为中校参谋的李德璞带上一张事先绘好的军事地图去踹冯治安的门。声称中共军队已经逼近徐州，“别光在会议室里研究理论，应该让我们的司令官立即归队。”被困多日的其他军官也随声附和，冯治安见势不妙，急令警卫连出击，李德璞则抢先一步冲到冯治安身边，用随身的短刀逼住了他，“你知道，你对面的十几人，最小的军阶都是上校，你想大敌当前，让近十万的军队群龙无首吗？”

指挥部这一闹起来，十多个将校军官的卫队也纷纷冲出来，整个徐州国军高级指挥系统已经沦为一团散沙。冯治安电告身在重庆的临时国民政府，蒋介石也远水救不了近火。大敌当前，还没开战，最高层的军官们先剑拔弩张的来了个窝里反，这成何体统？为了息事宁人，只好同意各指挥官归队。张克侠这才得已脱身。当晚便通电全国宣布起义，电文中张克侠说，“二十年前，我就是中共党员，现在，我带着老婆孩子，回家。”

鲁中南军区司令员张光中接见起义部队时，听说了李德璞的事迹后哈哈大笑，称她是中国军人里的铁娘子。

“我只知道，丈夫是深明大义的，我一个妇道人家，永远只是跟在他身后擂鼓助威的那个马前卒。”李德璞在回忆录里说。“结婚这些年，除了被隔离的那段日子，我没有一天离开过他。他每做一个决定之前，都会扭头看我，眼睛里充满了孩子般的期待。而我甚至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决定，但每次，我都会点点头，回报以最坚定的肯定的目光。我是妻子，是左右手，在所有的跟随里，我只是个毫不犹豫地支持者。”

支持，信任。这四个字，对任何一对夫妻来说，能够拥有都是足够完美的幸福了。

多年以后，张克侠家的正堂墙上，还挂着他们的结婚照。褪色的照片已经很有些斑驳了，斑驳的照片左边是一柄中正剑，右边则是一付青天白日加两颗五角星的国民党中将肩章，和一付镶红边的中共五五式中将肩章。

照片上，两个人笑得很幸福。

人物小传

张克侠（1900－1984），河北省献县人，北京清河陆军军官预备学校毕业，冯玉祥的嫡系爱将。抗战胜利后，张克侠被任命为第三绥靖区副司令官。

1948年11月8日，张克侠与何基沣一起，率三个半师共二万三千余官兵起义。受到了毛主席、朱总司令的嘉奖。后担任人民解放军三十三军军长兼任上海淞沪警备区参谋长、林业部副部长、中国林业科学研究院院长等职，1955年被授予一级解放勋章。

以其事迹改编电影《佩剑将军》，全国热映。

1984年7月7日在北京逝世。

李德璞：河北通县草房村（现朝阳区）人，冯玉祥夫人李德全的胞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