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尘（完整版）

纤尘

无数次想记下平凡的足迹，微弱生命在凡尘中的奔突与生长。

一、孤独

周围是满绿的稻田，全体劳力在集体劳作，这座废弃的仓库就成了临时托儿所。昏暗的房子里面杂乱地堆放着农具，中间狭小的空地是孩子们活动的中心。孩子们热闹地游戏，三四岁的我总是躲在角落看别人表演。表演次数最多的是三队的志和、金华。志和大拇指顶着下巴，佝偻着身板，一步一弯腰边点头边唱“我老汉，六十三…….”

仓库外的空地里堆着一垛垛麦秆，那是孩子们捉迷藏、爬草垛的乐园。

大人放工了小孩各自回家，我独自穿行在被稻穗掩映的田埂上，飞奔时喜欢抬头看天，想象着空中飘来的仙女在飞舞。

六年级上学放学，也是独自飞奔在路上，只是路宽了许多，依然喜欢仰望天空，只不过想象中的仙女变成了朦胧的白马王子。

初中快毕业时，憧憬着有一天生活在某个大城市，身边陪伴着儒雅的爱人。

二、 求学

快过年时，村子中心的会计家异常热闹。有人似笑非笑地催我：“赶紧回去跟你爸爸说，来领钱！”我急奔回家，爸爸却说：“我们家哪能算出结余的钱来！”

小学四年级，老师登记学生基本信息，轮到我时，个子高高的旺老师声音提高八度：“张言言，家庭成分？”

我低下头，低声说：“不知道”

荣旺老师声音更高了：“不知道呀？记得回去问问你家长哦！我记得是”富农”吧！”

我的脸火辣辣地刺痛。

五年级时睦老师不同，轮到我时他总是自己默默把表填好。

五年级时我特别喜欢睦老师的语文课，每天早上睦老师总是说：“今天背课文，哪个先背好哪 个先回家吃饭。”我总是第一个冲出教室，迎着满目的霞光飞奔回家。

五年级结束，顺利考上乡里的六年级，回学校拿书碰到旺老师，伙伴张美丽兴奋地向老师报喜，旺老师眉头一皱：“考上六年级很稀奇吗！”

哎，旺老师的女儿金枝，我的同班同学，什么都不会。小时候经常表演节目的志和和金华也都没考上乡里六年级。所以，我认定考上了还是很稀奇的。

六年级读得很是风光，语文老师荣爷爷总是在班上念我的作文，数学李老师的儿子是同班同学，李老师经常教训儿子：“你向张言言学习呀！看看人家语文数学都这么好！”

一年时光转瞬而逝，又考上了镇上唯一一所重点初中，初中毕业考以录取学生中的第一名考上中等师范，从此吃上了“商品粮”！气闷了村里的一群爷爷奶奶、叔伯婶婶。

三、父亲

父亲三岁失去母亲，读书天赋异禀，过目不忘，升初中时保送入学。不幸的是学业止于初中，因为上山下乡，因为他出身不好。

回家后父亲开始了务农生涯，年近三十没有娶妻。姥爷劳改返乡走亲戚来到爷爷的村里，知道了父亲的存在，就提议三家转亲解决了婚姻大事。

77年恢复高考，燃起了父亲心里的早已熄灭的希望。78年父亲着手准备，找同学一起备考，同学说：“要是考不上人家还不笑掉大牙！”村里人说：“痴心妄想，还要考大学！”再看看最大5岁、最小1岁的三个孩子，看看不会操心的妻子，父亲选择了放弃，这个放弃成了他心中一生抹不去的悔恨。

父亲是喜欢看书的地道农民，经典文学作品和历史书籍被冷落许久，晚上经常在油灯下看农业科技书，笔记密密麻麻。集体生产时，因为文化水平突出被选为工分记录核算员、大食堂采买会计，处事高效、公正、公平、公开，众人心服口服。

包产到户时，别人的田基本种稻谷、小麦、棉花、芝麻，父亲除了粮食生产还种中药麦冬，种苎麻，还专门留了一块3亩6分的田种蔬菜、瓜果，一年四季都是顶着晨星的清光起床、摸黑回家，从不午休。村里的叔叔伯伯每天在树荫下闲聊看到父亲经过时总是说：这么拼命搞莫事！

1985年镇上推广种桔树，父亲积极响应，把3亩6分的蔬菜园全种上了桔树，买了书学习。三年后整个镇的桔子树只有父亲的这块结了黄橙橙的橘子，镇长亲赴桔园调研，以示表彰。

父亲一个地道的农民，靠着智慧和数十年如一日的辛苦养育了三个孩子，让三个孩子都接受了良好的教育。

四、父爱

我是家里的第二个女儿。小时候脚被火笼烫伤过，摇篮被猪拱翻过，耳朵被猪咬断脆骨，数次掉进堰塘。因为摘了人家的一个翠绿欲滴的青椒被人骂，妈妈毫不犹豫把我推进田边的渠沟。当时我多么喜欢那翠绿的泛着色泽颜色,没人知道这个……

但温暖的父爱一直都在。

记得晚上趴在父亲的肩头找看电影的妈妈；

记得父亲带着我奔赴百里开外的县城治中耳炎；

记得父亲手把手教我弹一把蓝色的长方形简易弦琴；

记得油灯下父亲教我唱：“渔家住在水中央，两岸芦花四围墙……”；记得父亲给我纠正错别字天气”雨”报，我一直理所当然地认为,就是”天气雨报”。父亲说：“不是‘雨’是‘预’，提前让大家知道的意思；

记得五年级时因传写“来自天堂的一封信”被父亲狠批；

记得中考前从秧田赶来给我送麦乳精的父亲挽起的还掉着水滴的裤管；

记得初中跟老师闹僵后父亲不声不响地去跟老师讲情；

记得师范快毕业时父亲想为我留城工作奔走求人；

记得上班时父亲给我买的自行车；

记得成为单位管理人员时父亲的教导：打私人电话别用办公室电话，用自己的手机……

五 母 亲

母亲是出生于新社会下的黑五类，从小在镇上长大，没上学的资格，15岁随姥爷劳改，18岁之前基本没经历过生活的艰辛。

姥爷劳改期满释放回乡，家里三个已成年的儿子因为出身问题都打着光棍。姥爷走亲戚时了解到爷爷家里的情况，当机立断解决了三个家庭的儿女婚姻问题。母亲最委屈，镇上的姑娘嫁到了乡下。

“嫁女莫嫁沁香河，上磨肩膀下烙脚”。

沁香河是我的家乡，深褐色的肥沃土地，不粘也不散。地富反坏右修筑的水库静静地滋养着这片沃土。

田里秋冬麦子夏季秧，还有棉花、芝麻，地里菠菜、白菜、青菜、萝卜、茄子、黄瓜、豆荚、辣椒、茼蒿、香菜、蒜苗、生姜、西瓜、香瓜、冬瓜，后来还引进了西红柿，一年四季，郁郁葱葱。

母亲嫁过来时留着整齐乌黑的长辫子，饱满的脸颊，穿着黑皮鞋和的确良衬衫，母亲还有毛衣。隔壁的贫农大妈说：“还穿毛衣皮鞋，总有一天莫事都冇得穿！”

集体生产吃大锅饭，轻松的活轮不到母亲，从未做过农活的母亲手慢慢的粗糙、裂开。包产到户后父亲体谅母亲的不易，里里外外包揽了大部分的活。

不记得跟母亲有什么亲近，不记得母亲跟我说过哪些话。

爱情 婚姻

六年级班上有一个会唱歌的男生，皮肤白白的，一笑两眼眯起来很甜的模样，常幻想着跟他一起考入镇上的重点中学，班上就我和他是老同学，结果是真的都考上了，却分在不同的班…….

初中三年波澜不惊。毕业时,班上的男1号学霸在留言本上写下诗一样的离别辞。师范毕业回母校上班,正上大学的男1号学霸拉了位初中女同学专程来找我,多年后回忆起这一幕,心里疑惑:学霸莫不是喜欢过我?为此常觉遗憾.

进了师范，见识了大方能干的学姐、骄傲妩媚的娇娇女、时尚清高的城市姑娘、背景不凡的官家千金。她们穿着漂亮的衣裙巧笑顾盼的样子时时唤醒我深深的自卑，心里憧憬的爱情似乎遥不可及。有个喜欢宋词的男生，带着眼镜，笑起来很温和，本子上常有“雾失楼台、月迷津渡”之类的空灵词句，梦想中的男生似乎一直就是这样子，独自沉浸在冥想中许久忽然听说大方能干的学姐跟他正甜蜜中，心中的幻境随即幻灭，再次陷入落寞之中。

学校开展历史知识竞赛，我以绝对超群的记忆力入选班级队员，另两位是男生，其中一人其貌不扬，高度近视眼，牙齿参差不齐，常见两条鼻涕搭在上嘴唇上，但腹有诗书，历史、地理知识在同学中出类拔萃，还专门给大家讲过两伊战争。历史知识竞赛我班实力超群，斩获头角。竞赛后书记就经常找我聊天,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了恋爱，好友很是不解：如何能看上这么一个男生？！为此友谊一度破裂。

感情不是很甜蜜，吵吵闹闹中毕业，吵吵闹闹中分分合合，吵吵闹闹中结婚生子。儿子三岁时离婚，儿子9岁时复婚，儿子14岁时再离婚。

在坎坷中头破血流，依然不懂感情为何物。

五）结束

终于又回到了6年前的状态，昨晚做了整晚的梦，梦里呕吐不止，嘴巴里似乎塞满了粘状物，吐不出来，清理不了。

小时候的遭遇刻在命运里，牵引着人走向宿命。我内心怯懦、自卑，别人的态度、情绪直接影响着我的心境，我不自觉地讨好着别人，不给别人惹麻烦、充分照顾别人的感情、颜面，不是我的修养多么好，多年后慢慢地学习，终于明白这是内心希望获得别人的认可、希望换取别人的友好—-多么可叹可笑呀！我为什么要活在别人的态度中，为什么不能主宰自己的情感和生活？当获得不公平的待遇时，当情感受挫时，我就那么一晚一晚地失眠，我没有意识到，别人终归是别人，人应该精神独立，自信自强。现在意识到了，以后会成为真正的一个独立的人吗？

对许多人来讲，结束一段关系，比开始一段关系更难。

他是有可能变好的吧、再坚持一下就会顺利起来；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太害怕直面感情失败的我们，宁愿抱着这些念头在不适和痛苦中苦苦支撑。

其实在爱情和婚姻里，相遇和分离是同等重要的事。相遇，是迎向他者的冒险，而分离，则是向自己内心深处的探索。所谓爱的能力，是在爱开始的时候敞开双臂接纳，也是在爱结束的时候坦然地接受。

人的心境永远在变，面对不同的人、不同的境遇心态随之变化，以前很重要的东西可能无所谓了，以前很平常的事情也许格外珍贵了。

什么是永恒呢？没有永恒的东西。如果爱自己，如果良知尚存，记得给别人一条路，给心留条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