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有点份量的小品展，在上海视觉艺术学院美术馆举行。那是已故美国景色画巨匠格雷戈里·康道斯的小品油画以及速写展。
康道斯的画看似很简单，蓝白为其经常使用的主色调，画面常常是大色块组合小色块。他画他走过的山野以及村落，画他栖身的萨克拉门托的景色以及花花草草，和面包店里的小蛋糕……
他没有什么重大叙事，就是这样平清淡淡地画了一生。但他是美国当代最负盛名的艺术家之一，被誉为美国当代景色画之父。为何？我不是钻研康道斯的专家，无心从艺术史意义上去谈他。我只是从他那些貌似简简单单的画上感受到不简单。
他的画面虽不繁杂，但构图却有着相似宋朝山水章法的严谨：主次、疏密、轻重、消息、浓淡……一切都在对照以及平衡中仔细调理。他的颜色也貌似不繁杂，经常使用一大块单一色盘踞了主画面，但这块色彩不简单，其中包括了形态、动态以及质感（肌理）。不少人以为只有水墨画讲求笔墨，其实油画也极为讲求笔触以及颜色运用之精微。
油画的颜料在画面上是有立体感的，这类立体感与毛笔在宣纸上的体现同样敏感。康道斯的笔触以及颜色运用干净爽利，但这类干净爽利实质上是一生的磨练和在画每一一笔时的反复考究。他常常不断抹去不够满意的笔触，直到画出到位的效果。而从整幅画来审视，几近没有“出戏”的赘笔，正所谓多一分则肥，少一分则瘦。
看康道斯的画时，我竟然联想到了不久前看沈昳丽演的昆曲牡丹亭。我不懂昆曲，有一名昆曲界的先辈曾经经为了教化我，借给我一套珍贵的线装本昆曲工尺谱。这套书在我这里工工整整地摆放了3年后，原封未动地归还——我看不懂。我只是用看画的视角看沈昳丽的《牡丹亭》，觉得她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极考究。没有过剩的表情以及动作，就像是南宋马远山水那样干净，也与康道斯的画异曲同工。我想，如果康道斯在世，看沈昳丽《牡丹亭》，大概是会看懂的。
有个传布很广的说法，雕塑家罗丹说他的雕塑只是把过剩的石头去除了。但也有说是这话是米爽朗基罗讲的。谁讲也无所谓了，道理是有的。无非，什么是过剩的，每一个人的见解不一。你看徐青藤的墨葡萄图，那泼天的墨点子哪些是过剩的哪些不是？抽象表现主义巨匠波洛克的乱麻线条，哪根是过剩的哪根不是？
咱们不能用一种理念去套所有的作品。赏析艺术，更需要咱们站在创作者的角度去了解他到底想表现什么，表现得好不好。喝水是为了解渴，饮酒是为了陶醉。用酒的标准去衡量水是荒谬的，反之亦然。酒有好酒，水有好水，善饮者懂，那就是考究。
从艺术某种角度看，不过是人对生活的考究。有考究的“繁杂”，也有考究的“简单”。也许这类考究，是人工艺术在AI时期生存下去的价值之一。（林明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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