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完结)我打算和我一见钟情的贴身侍卫私奔

我对我的贴身侍卫一见钟情了。其他十二位子见自家妹子有如此才能,惊为天人,纷纷讨好她。可让人没想到的是,小公主德才没见长,斗蛐蛐的本事迫于公主殿下的淫威,那些东西全进了曲斯年的肚子。子不管,只得带着他漫无目的地在宫里闲逛。世子掏出一个小物件在

我对我的贴身侍卫一见钟情了。

为了能和他修成正果,我和他青梅竹马的小师妹争风吃醋,用尽各种 方法赶走了身边的追求者,甚至决定为他私奔…而他竟然想让我和他 的小师妹一命换一命!

民间有传言,南昭国唯一的公主昭乐倾城绝色;民间又有传言,此女 为非作歹不学无术;民间还有传言,此女嫁不出去。

南昭国主膝下共育有十二个儿子,到了四十ニ岁才有苏沐慈这一个女 儿,是以苏沐慈自小便备受宠爱。也由此,她虽是南昭国主最小的孩 子,却也是最无法无天的。

即便犯了错,掉几滴眼泪,摆出一副可怜 兮兮的模样,也无人忍心贵怪她了。

久而久之,苏沐慈练成了三秒哭 的绝技。

其他十二位子见自家妹子有如此才能,惊为天人,纷纷讨好她。只 要子犯了错,就拉着苏沐慈站在他们面前哭,替他们求情以免去责 罚。

一时间宫隔三岔五便会响起苏沐慈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声,南昭 国主颇为头疼。

长此以往,苏沐慈在众子中的声望越来越高,连走路都是鼻孔朝 天。只是这样走路看不清路,常常摔得鼻青脸肿,摔得多了,便悻悻 作罢。

南昭国主希望苏沐慈长成一名德才兼备的女子,在她八岁那年将她送 进太学念书。可让人没想到的是,小公主德才没见长,斗蛐蛐的本事

却愈发精湛,在太学一众学子中混得风生水起。

苏沐慈十二岁那年盛夏,老夫子在堂上揺头晃脑地讲着《论语》,苏 沐慈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忽然觉得天上黄澄澄的太阳十分像北边街 口王大娘卖的葱油鸡蛋饼。馋虫作响,苏沐慈不禁吞了吞口水,索性 拿纸在纸上画饼。哪知越画越饿,肚子咕咕叫起来。由此观之,古人

画饼充饥的法子实在是不可信。

苏沐慈决定找件事来做,好让自己忘了那鸡蛋饼,毕竟饿肚子的感觉 并不好受。四处张望间,苏沐慈对上一双乌溜溜的大眼晴,正是九 子苏墨。苏墨只比苏沐慈年长半岁,在一众子中与苏沐慈最为亲 厚,臭味相投,两人常常结伴作威作福。

因这一眼,两人开始传纸条,你来我往间,苏沐慈忽然打了个寒颤, 一抬头,果然看见老夫子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老夫子年七十有八,学风十分严谨,见不得学生上课开小差,为人又 十分板正,从不因学生的身份顾忌什么,从来都一视同仁。是以苏沐 慈的眼泪对他一点作用都没有,该罚的一样也不少。

此刻二人站在学堂外的墙角相顾无言。

苏沐慈率先打破了沉默:“九哥,你看天上的鸡蛋饼像不像王大娘家的 太阳?”

苏墨斜她一眼:“你当真是饿得狠了。”

话罢抬头瞅了眼太阳,咽了口水。

太学规矩森严,不到下学时间禁止擅自离开,门口还有人把守。二人 计较一番,一致决定翻墙出去。

彼时苏沐慈看着那堵墙,觉得比她和苏墨两人加起来都高出许多,心 下不免紧张起来。转头看见苏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苏沐慈心中生 出些许期待。只见苏墨大喝一声,一个箭步冲上来一一将苏沐慈推到 了墙边。苏沐慈还未反应过来就听见苏墨说:“小慈,你打头阵,九哥 断后,随后就来。“其表情言辞之恳切,若不是瞥见他颤抖的双腿,苏 沐慈差点就信了他的鬼话。

苏沐慈不吃这一套,哼了一声:“老规矩。”

苏墨一咬牙点点头。

二人猜拳,以苏沐慈惜败告终。她幽怨地看了自家九哥一眼,心中懊 悔万分地攀上墙。

古人云:“色字头上一把刀。“摔下来的那一刻,苏沐慈オ悟到“馋”字头 上也有一把刀。

2.

苏沐慈摔伤了腿,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南昭国主为了杜绝这类突发事

件,英明神武地给苏沐慈配了个贴身侍卫。

那日天气甚好,刚下过一场雨,太阳半躲在云层里,时而掠过一阵湿

漉漉的风,给烦闷的夏日送上一点凉意。

苏沐慈心血来潮去御花园荡秋千,秋千起起落落,树木掩映间,有一 袭月白的人影向她靠近。

侍女领来一位少年向她行礼,这是国主为她挑选的侍卫。

少年半跪在地,微垂着头:“属下拜见公主殿下。”

像是玉子落在棋盘上,他的嗓音温润而清透。

苏沐慈瞧着半跪的少年,觉得他的声音分外好听,想看他的模样,却 又看不真切。正要收回视线,那少年突然抬起头来,一双漆黑的眼与 苏沐慈遥遥相视。

她听到有什么破土而出的声音。

少年眉如墨画,眼若桃花,眉目含笑,竟是少有的好看。

骄傲矜贵的小公主坐在秋千架上,漂亮小巧的下巴尖微抬,佯装出一 副高高在上的派头。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白玉做的铃铛,脆生生的。 尾音向上绕着弯,像在嘴里含了块化不开的蜜糖,透着股甜丝丝的劲 儿:“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明快,笑意朗朗:“曲斯年。"

后来苏沐慈回忆起与曲斯年的初遇,觉得如果再重来一次,她还是会 在第一眼就喜欢上曲斯年,可见她喜欢上他是命中注定。但若曲斯年 长得有些抱歉的话就另当别论了,可见她着实是个肤浅之人。

曲斯年长苏沐慈三岁,无父无母,尚在襁褓中就被离天宗主捡了回 去,此后便拜在其门下。离天宗乃南昭国第一大宗,门下弟子个个身 手不凡。南昭国主必不会找一般人做公主的贴身侍卫,离天宗主张坻 便向国主引荐了自己最优秀的弟子曲斯年。如此,他才得以进宫,他

们才能相遇。

苏沐慈了解到这些前因后果,一边庆幸自己摔伤,一边感叹自己与曲 斯年果真有缘。

3.

“曲斯年你快过来!“苏沐慈站在宫墙根下使劲朝曲斯年招手,又怕动 静闹得大了引来巡逻的羽林军,不得不压低了声音。

“公主,“曲斯年走到她身前两步距离停下,低下头看她,“国主不许你 出宫。”

曲斯年这人哪哪都好,就是呆头呆脑的,不懂变通。

曲斯年长得高高大大,苏沐慈必须昂着脑袋才能与他对视。她双手叉 腰,满脸都是不以为意:“父王不会知道的!”

今天是元宵节,国主忙着宴会群臣使节,才没空管她呢!

苏沐慈的眼晴最漂亮,圆溜溜的又黑又亮,盯着人瞧的时候像一只讨 食的小猫,就算伸出爪子也是软绵绵的,戳得人心痒痒,任谁看了也

不忍心拒绝。

曲斯年垂头看着这只不听话的小猫,长叹一声,伸出一根指节纤长的 手指在她眼前晃:"一个时辰内必须回宫。”

“好!“苏沐慈笑起来,晴弯成月牙状,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曲斯年自小长在离天宗,此前从未出过山,这是他第一次见识到元宵 灯会。街道两旁商户林立,卖花灯的、画糖画的、捏泥人的…处处都 是张灯结彩,小贩的吆喝声、孩童的嬉闹声不绝于耳,人声鼎沸,喧 闹嘈杂,不比山中清净,却让人真实地感受到烟火人间。

“曲斯年你看这个!“苏沐慈拉着曲斯年跑到一个卖花灯的小摊上,指 着一只月亮形状的花灯连连惊叹,“好漂亮啊!”

这只花灯是一个浑圆的球体,被高高地挂在架子上,散发着温润莹白 的光,白净透亮不含一丝杂质,远远看去,还真像天上的月亮。

“姑娘好眼光,这可是南昭最好的月亮灯!“编着花灯的摊主颇为自得 地对着苏沐慈吹噓。

是不是南昭最好的不知道,但苏沐慈的确很喜欢这只月亮灯。

“老板你这灯怎么卖啊?“苏沐慈作势就要掏出钱袋子。

“不卖!“摊主十分果断地摇头。

“啊?“苏沐慈掏钱的动作一顿,“不卖你挂出来做什么?"

“看到那边的靶子没有?“摊主朝着某个方向努努嘴。

苏沐慈看过去,果然在小摊东侧看见一个箭靶笔直地竖立着。她收回 视线,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个摊主在玩什么花样:“这个箭靶怎 么了?”

摊主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把箭拍在苏沐慈面前的木桌上:“十只箭,九 只射中红心,月亮灯就是你的了。"

他说完看了曲斯年一眼又对苏沐慈道:“姑娘,叫你这位小郎君帮帮你

吧!”

苏沐慈闹了个大红脸,正要反驳就见曲斯年抄起那一把箭,拉弓就射 向箭靶。

尖利的破空声响起,正中红心。

十只箭,只只命中。

摊主把月亮灯取下来递给曲斯年,由衷夸赞道:“真是好箭法!"

曲斯年道过谢,提着灯去找苏沐慈。

苏沐慈看着曲斯年一步步向她走近,她弯着月牙一样的眼睛,笑意明 快,就连天上的星星都不及她的双眼明亮。

“公主,你的月亮。”

她这一生都将铭记,有人曾为她摘月。

“嗷呜~~”苏沐慈戴着一张青面獠牙的恶鬼面具,张牙舞爪地冲着曲斯年嚎叫。

曲斯年被她逗笑,莫名觉得她这副模样特别可爱。

“你戴这个!”苏沐慈不由分说就抓着一张猪脸面具往他脸上安。

“为什么公主可以戴恶鬼面具,而我只能戴猪脸?“曲斯年嘴上抱怨 着,却并不躲开,甚至弯下腰好让苏沐慈可以轻而易举地替他戴上面 具而不用踮脚。

苏沐慈心满意足地拍拍手,盯着他这张滑稽的脸笑得格外开心:“不许 顶嘴,公主说什么就是什么!”

曲斯年顶着一张猪脸,无可奈何。

一个时辰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苏沐慈耍赖不成,不情不愿地跟着曲 斯年往王宫走。

经过一个巷子时突然听见里面传来几道人声。

“臭小子,还挺能跑!”

“乖乖把钱交出来,爷爷饶你一命!"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天子脚下竟敢当街抢劫?简直是岂有此理!

苏沐慈嗖的一下就往巷子里冲:“住手!“

巷子里三人齐齐向她看过来,那两个劫匪凶神恶煞地叫嚷:“哪个不要 命的小丫头竟敢管我的闲事!“

苏沐辐是横惯了的,非但不怕,还上前一步挡在被围困的少年身 前:“我就管了怎样!“

她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嚣张得很,那个高个的劫匪握着拳头就往 她脸上招呼。苏沐慈感觉她的衣角被人拉了一下,曲斯年适时挡在她 身前抓住那人的拳头反手一拧,痛得那人啦哇乱叫。

苏沐慈有了靠山,底气更足:“曲斯年!给我好好教训教训他们!”

曲斯年游刃有余地把那两人打得落花流水,苏沐慈转身去看被她挡在 身后的少年。刚刚那少年扯她衣角,她以为他是害怕,连忙安慰

他:“你不用怕,曲斯年很厉害的!”

刚没来得及幼细看,这会小儿看整洁少年的衣着,却是一副中原人打演。

怕对方听不懂南昭语,苏沐慈又换成汉话对他重复了一遍。

“谢谢你们救了我。”少年嗓音柔和,笑着向她道谢。

“不客气。“苏沐慈毫不在意地笑笑,眉眼弯弯。

“你是中原人吗? 叫什么名字呀?“苏沐慈眨着眼晴问。

“在下陆冕,卫朝京都人。”少年抱拳行了一礼。

苏沐慈点点头,笑盈盈地点点头:“我叫苏沐慈,南昭人。”

曲斯年正好解决完那两人,退回苏沐慈身后,低声道:“该回去 了。“他特意隐去了称呼,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呀!“苏沐慈这才想起来,急急与陆冕道别,“我该回去了,有机会再

见!”

“等等!”陆冕叫住她。

曲斯年皱眉上前一步挡在苏沐慈身前,戒备地盯着陆冕。

“我明天就回卫朝了。“陆冕声音透着股小心翼翼的期待,“我…我以后 再来南昭找你好吗?“

曲斯年眼神一暗,心中涌出一股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不喜。毫无缘 由,他讨厌这个中原人。

苏沐慈并没有听出陆冕话里的弦外之音,天真地点点头:“好啊!”

陆冕眼晴进发出光彩,声音里都透着一股雀跃:“说定了!我该怎么找 你?”

苏沐慈想了想,从袖袋里掏出一枚竹哨,上面刻着一只虎爪。她把哨 子递给陆冕:“全天下只有我有这种竹哨,你拿着它,我就能知道是你 了。”

回宫的路上曲斯年一路都沉着脸,苏沐慈不明白他为什么不高兴,明 明方才都好好的。

苏沐慈拉住他:“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开心?”

曲斯年黑着脸:“我没有不开心。”

听着这硬邦邦的语气,苏沐慈头都大了。曲斯年把不开心写在脸上, 偏偏又什么也问不出来。

两人一路沉默着回了宫,曲斯年把苏沐慈护送到公主殿前,突然开 口:“竹哨。”

“什么?“苏沐慈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曲斯年在回答她之前的问题,“因 为我送陆冕竹哨,所以你不开心?“

曲斯年点点头。

苏沐慈皱着眉头,不是很懂他不开心的理由:“可是我送过很多人竹

哨,宫女、太监、甚至是王大娘都有。“所以陆冕并不是唯一的那个。

曲斯年神经明显不跟苏沐慈在一条线上,听完她的话脸色更难看了, 声音闷闷的:“我没有。”

苏沐慈没忍住笑出来:“因为你就在我身边啊。"

“因为你一直在我身边,不需要靠竹哨来提醒。”

“我只收过你的月亮灯,也只送给你猪脸面具,这样还不够吗?”

所以,曲斯年,你是唯一特别的那个,这样还不够吗?

“够了。“他说。

5.

作为离天宗最优秀的弟子,曲斯年着实多才多艺。苏沐慈课业上遇到 的无数瓶颈,曲斯年都能为她指点迷津。太学的那堵高墙他三两下便 能翻过去为她带回几张鸡蛋饼。他还能用树叶吹出极好听的曲子、闭 着眼晴也能射中天上的飞鸟…….….他是世间最好的儿郎。

大概苏沐慈实在太没有公主的样子,曲斯年与她相熟后,只要无旁人 在场,曲斯年便连“公主”也不唤,一口一个“阿慈”地喊着。苏沐慈向来 不拘俗礼礼,也乐于见得曲斯年对她的亲近,加之他的声音实在好听, 便无论如何也不能追究了。

到后来,苏沐慈也有样学样,胡乱喊他"阿年”。初次听她这样喊时, 曲斯年黑亮的眼晴漫着醉人的笑意,极轻快地应了一声,一张白净的 脸好看得要命。于是她也望着他,绽放出灿烂明丽的笑。

白驹过隙,曲斯年成为苏沐慈侍卫的第四个年头,她十六岁,正是适 嫁的年纪。国君开始着手为她物色结亲对象。苏沐慈甚是不解,堂堂 一国之主哪来这么多时间操这份闲心?

苏沐慈多次向国君表达自己的不满,国君却一反常态,任她哭闹也不 为所动。

南昭国主苍老的脸上满是自责和懊悔:“你从小被宠惯了,长到十六岁 却没一个拿得出手的长处。好在这张脸足够貌美,若不趁早嫁出去, 过几年你容颜不再,就更没人愿意娶你了。”

其实就算苏沐慈再一无是处,凭着她的“公主”身份也绝无可能嫁不出 去。苏沐慈心里清楚,她的父老了,害怕自己百年之后没人护着 她,叫自己最心爱的小公主受了委屈,非要亲眼看着她择一良婿才肯

安心。

南昭国主到底是心疼女儿,虽然操心苏沐慈的终身大事,但也并不过 多干涉,而是替她安排相亲,让她自己挑选可意的人。但也不知道是 不是公主命犯孤星,陆陆续续相了八次亲都黄了。各世家公子无一例

外地说自己オ智浅薄,配不上昭乐公主云云。

南昭国主愁得头发大把大把地掉。

大约是从未受过这等打击,苏沐慈也十分惆怅。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该 怪曲斯年,他光是往那一站就足够把那些人都比下去,叫她如何瞧得 上那些碌碌之辈。

曲斯年面对他的流氓逻辑简直匪夷所思:“长得太好看又不是我的 错。”

苏沐慈正欲答话,便听一个侍女传来消息,她的第九个相亲对象也黄 了。

她哭丧着脸哇哇大叫:“阿年,我若是嫁不出去可怎么办?难不成要孤 独终老了?“

曲斯年扶着她的肩膀,一脸严肃:“你放心,若你果真嫁不去,那 我….”

苏沐慈满脸期待地看着他,他若愿意做她的夫君,她一定毫不犹豫地 答应。她会去求父王,让曲斯年做她的驸马,曲斯年那么好,父王一 定会同意的。

然而这厮看了她半晌,露出戏谑的笑:“那我便替你绑个夫君来。"

苏沐慈翻个白眼,不再理他,没有瞧见曲斯年眼中一闪而逝的落寞。

正蹲在地上盯着几片落叶发呆,苏沐慈突然被人横抱而起,眼前的景 物飞速变换,一眨眼她便在屋顶上了。借着清冷的月光,她看见了曲 斯年灿若星辰的眼晴,好看得紧。

曲斯年欲放她下来,苏沐慈抱着他的脖子不撒手,问:“你会飞吗?”

“我又不是神仙。”曲斯年弯起嘴角,笑得十分无奈。

她垂下头,声音闷闷的:“我以为宗门中人都是会飞的。”

曲斯年摇摇头笑了:“你想干嘛?”

苏沐慈杏子般的大眼睛立刻变得亮晶晶的:“我曾听人说诚心向月老求 姻缘,月老若听见了便会给有情人牵上红线。我想离月亮近些的话, 月老大概就能听见了。”

曲斯年有些无奈,被她天真的想法惹得发笑:"月亮里住的是嫦娥。”

她昂起小脑袋,一脸不以为意:“他俩都是神仙,可以互相传话的 嘛!”

曲斯年曲起右手食指指节,轻轻敲敲她光洁的额头,语气纵容:“我带 你离月亮更近些吧。"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他带着她跳上更高的房,更大的树。

苏沐慈窝在少年的臂弯里,听着从他胸腔里传出来的强壮而有力的心 跳,像是引发了某种共鸣,连带着她的心跳也不由得加快了速度。 “嘆通!“

“噗通!”

她觉得她的心脏要坏掉了,在她的胸腔里上蹿下跳耀武扬威,发出震 耳的轰鸣,恨不得叫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它在为谁而跳动。

苏沐慈唯恐叫曲斯年听见她擂鼓般的心跳,往后挪了挪身子,却被拦 腰搂得更紧。

“别乱动。”曲斯年以为她在害怕,安抚性地拍拍她的后背,“你乖一 点,不会掉下去的。”

苏沐慈脸红得滴血,闷闷地应声:“嗯。”

他们站上最高的树梢,苏沐慈双手合十,闭上双眼万分虔诚,嘴里不 住念念有词:“嫦娥仙子,请你替我告诉月老,求求他保佑我……”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在心里默默许愿。 “阿慈你许了什么愿望?"曲斯年问她。

苏沐慈神秘兮兮的不肯告诉他:“说出来就不灵了!”

她不肯告诉曲斯年自己许了什么愿望,却偏要探听曲斯年的。

苏沐慈凑过去,眼睛眨啊眨:“阿年你呢?你许愿没有?"

曲斯年看她一眼,又转头看月亮:“我才不相信这种幼稚的东西。”

苏沐慈气得打他:“你才幼稚!”

6.

有一段日子苏沐慈迷了烹饪,在自己宫里设了个小灶,每日捣鼓半 天再把成品送到曲斯年面前。曲斯年看着那些辨不出模样的东西,艰 难开口:“阿慈,你要是想杀我,大可直说,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迫于公主殿下的淫威,那些东西全进了曲斯年的肚子。他吃得面不改

色心不跳,苏沐慈受到了鼓舞,愈加醉心于此。

俗话说熟能生巧,苏沐慈日以继夜忙活了大半个月,厨艺到底进步了 一点,做出来的东西至少辨得出模样了。一日她新做了一碟桂花糕, 兴高采烈地端着盘子去找曲斯年。行至曲斯年寝院前,于青竹掩映中 看见了那人高大的身影。不只他一人,还有一名身着淡紫色罗纱裙的 女子。

那女子看着不是内宫中人,似与曲斯年熟识,笑盈盈地递给他一块甜 糕。曲斯年同样笑着接过甜糕放进嘴里,苏沐慈分辨出他的口型“真好 吃。

苏沐慈一直知道曲斯年长得好看,显然,这样认为的并不只她一人, 常常有小宫女给曲斯年送些小玩意。这厮却傲得很,从来不收。而这 次不一样,苏沐慈从未见过曲斯年对除她以外的人露出那样温柔的笑 意。

她看着姿态亲昵的两人,不敢上前。

苏沐慈回到自己房中吃了那碟桂花糕,很腻,黏糊糊的齁嗓子。真难 吃,她想。不知道曲斯年是如何脸色不变吃下她做的那些东西,不像 她,竟吃出了眼泪。

“骗子曲斯年,再也不给你做点心了。”

苏沐慈后来才知道,那女子是曲斯年师父的独女,名唤张楚楚,自小 长在离天宗,从未出过山,此次进宫是来见见世面的。苏沐慈才不相 信这套说辞,张坻从不收女弟子,放眼整个离天宗,就只有张楚楚一 个花季少女。苏沐慈以为张坻心机颇深,他一定是希望女儿在他那些 弟子中选一个当女婿,又怕弟子们被其他姑娘抢了去,干脆让弟子们 接触不到其他姑娘,是谓肥水不流外人田。而曲斯年是这些弟子中最 优秀的,相貌好性格好,是最佳人选。所以张楚楚此次进宫定是来看 住曲斯年的。

苏沐慈想清楚这些,跑去问曲斯年:“你喜欢张楚楚吗?”

曲斯年怔了一瞬,没想到她会这样问。下一刻又笑出来,揉揉她的头 发,颇有些无奈:“阿慈,楚楚是我的师妹。"

曲斯年的眼里无甚波澜,只有平淡的笑意。苏沐慈放下心来,点点 头,在心里轻轻说:“曲斯年,我信你。”

张楚楚人如其名,长得如花似玉楚楚动人。因着体弱多病,整个人都 如弱柳扶风,娇滴滴的惹人怜爱。特别是那双眼晴,眼尾狭长上挑什么时候有低云层, 眼下生泪痣,看着人的时候总是透着一股欲说还休的愁绪。

苏沐慈不喜欢她,但也见不得她天天往曲斯年跟前凑,索性守着曲斯 年,不叫张楚楚有机可乘。

“公主怎么又来了?是找师兄有事吗?“苏沐慈刚一坐下就看见张楚楚 捏着帕子进了院子。

苏沐慈捧着茶杯撇浮沫:“阿年是我的贴身侍卫,自然是要时时在我身 边保护我的。倒是你,怎么也时时往他跟前凑?”

张楚楚被她噎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又很快恢复:“我与师兄 青梅竹马,自小就比旁人亲厚些。"

苏沐慈冷笑:“这倒也是。阿年同我讲,你是他师妹,往后你成亲了他 还得给你添妆呢!"

张楚楚脸上的笑容裂开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曲斯年捧着一盘坚果出来看到张楚楚,打了声招呼:“楚楚你怎么来

了?”

张楚楚笑得有些勉强:“无事,来看看你。”

曲斯年点点头,开始给苏沐慈剥坚果,一边剥一边念叨:“今天只许吃 这些,吃多了要上火的。”

苏沐慈咬着果仁笑,她会不会上火不知道,她只知道张楚楚要冒火

了。

果然,张楚楚坐了片刻便再也待不下去了,找了个借口灰溜溜地走 了。而且往后几天,苏沐慈都没有在曲斯年身边见过她。

7

中原来了使臣拜见南昭国主,本不是什么大事,国主却偏要苏沐慈也 来见见。

“父王。“苏沐慈进殿,朝南昭国主行了一礼。

“慈儿来了,”南昭国主笑得满脸慈爱,“来来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

是卫朝的邦显王世子。世子,这就是我们南昭的小公主。”

那个卫朝的世子闻言向苏沐慈抱拳行礼:“问公主殿下安。”

苏沐慈回礼:“世子安。”

南昭国主嘴角都要咧到耳后根了:“你们年轻人比较有话聊,世子初来 乍到,慈儿你带世子到处转转,可别慢待了远道而来的客人。”

被强行安排相亲的苏沐慈内心咬牙切齿,却不能真的丢下这个中原世 子不管,只得带着他漫无目的地在宫里闲逛。

这个世子不知道有什么毛病,从见面起就一直笑眯眯地看着她,看得 她心里毛毛的。她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转身问

他:“你为什么要一直看着我?"

她不高兴,脸色并不好看,眉头皱得紧紧的。

世子却笑得更开心了:“你不记得我了吗,小公主?“

苏沐慈狐疑地看着他,脑海中认真的思索自己什么时候见过他。

世子掏出一个小物件在她眼前晃:“你从前救过我。”

那是一只竹哨,上头刻着虎爪,是她的标志。苏沐慈想起来,她是曾 经送过竹哨给一个中原少年,曲斯年还为此不开心了好久。只是,那 个人叫什么来着?

苏沐慈瞪圆了眼晴,好半晌才眨眨眼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笑:“是你

啊!原来你是卫朝的世子!”

陆冕看着她弯弯的眼晴,内心 片柔软。三年了,他终于找到她了。

“你怎么会来南昭呀?“苏沐慈问。

陆冕笑了,坦荡又热烈:“我来履行诺言了,公主殿下。"

带陆冕在宫里绕了一圈,紧接着就是接风宴。苏沐慈不习惯这种场 合,心不在焉地等到宴会结束才拖着满身疲惫回了公主殿。

曲斯年适时给她递上一杯茶,苏沐慈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才觉得松快 下来,故弄玄虚地卖关子:“你猜猜我今天见到了谁?”

“谁?“曲斯年低垂着眼,声音没什么起伏。

“卫朝邦显王世子,”苏沐慈略作停顿,见曲斯年没什么反应,又补充 道,“就是那年元宵节,咱们在宫外救下的那个中原人!你记得吗?我 给了他一只竹哨,你还不开心了…”

“你知道他来南昭做什么吗?“曲斯年不等她说完就打断道。

苏沐慈揺了揺头,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曲斯年终于抬眼看她,眼底黑沉沉一片黯淡,声音冷得像冰:“卫朝使

臣来提亲了,求娶昭乐公主为邦显王世子妃。”

“什么?“苏沐慈瞪大眼睛,满脸都是不可置信,“不!父王不会答应 的!”

曲斯年不说话了。

“阿年,我不嫁给他。"苏沐慈拉着他的衣袖,急切地向他解释。

“那公主想嫁给谁?"曲斯年盯着那只攥着他衣袖的手,就这样突兀地 问出来。

话出口的一刹那他才反应过来,急急去看苏沐慈,苏沐慈双眼亮晶 晶,下意识就要脱口而出:“我…”

曲斯年急急打断她:“公主殿下金枝玉叶,必然是要这世间最尊贵的男 子才配得上。”

苏沐慈愣住了,心脏像是被人拿刀划了一道口子,冷风呼呼地往里 灌,又痛又涩。太难受了,以至于她连声音都在发颤:“阿年,你为什 么要这样说。”

她眼里的受伤太过明显,曲斯年移开视线,木着一张脸转身就走。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那么嫉妒,嫉妒得几乎要发疯;明明 又那么喜欢,喜欢到恨不能永远禁锢在身边,占为己有。

情感喧嚣着要冲破枷锁,理智却坚守阵地不肯退让,他快要被撕裂成 两半了。

一半在叫嚣着靠近,一半在嘶吼着远离。

8.

又是一年元宵,街道依旧张灯结彩人声鼎沸。苏沐慈、曲斯年、张楚

楚、陆冕四人游荡其中,说不出的诡异。

原本苏沐慈是想跟曲斯年单独出来逛灯会的,上次那件事之后,曲斯 年就一直对她不冷不热的,她想着正好借这次机会和曲斯年和好。哪 知国主以陆冕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为由强行让苏沐慈带陆冕出来见 识”风土人情”,出了宫门又"偶遇”张楚楚,莫名其妙四个人就凑到了一

起。

”师兄你看,这里有卖糖画的!“张楚楚拉着曲斯年的衣袖激动大喊, 像个小孩一样吵着要糖吃。

曲斯年给她买了一张玉兔糖画,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苏沐慈。

陆冕看一眼张楚楚手上的糖画,转头看见苏沐慈也盯着那张糖画瞧, 愣了一下,问:“你也想吃吗?”

“我不爱吃这种东西。"苏沐慈收回视线,往前走去。

苏沐慈小时候吃糖画黏掉过牙,后来就再也没吃过了。

不知道又看到什么东西,张楚楚拉着曲斯年就往人堆里钻,一转眼就

不见踪迹。苏沐慈正要去寻,衣袖却被陆冕拉住了。

她抬头看去,就听见陆冕说:“公主,我们去划船吧。”

河岸上有人在放花灯祈福,河面上漂着几艘小船顺着河岸前行。

艄公在船头撑杆,苏沐慈坐在船舱看着漂浮在船边的花灯出神。

“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耳边传来陆冕的声音,苏沐慈回过神,扭头 去看他。

陆冕也正看着她,她一转眼就猝不及防撞上他饱含深情的目光。陆冕 生得清俊,是端端正正的好看,透着一股子温和的书生气。他眉眼生 得好,很容易就能吸引别人的目光。

苏沐慈不自在地移开眼,低头去看裙面的绣花:“是吗。"

陆冕眼神落寞,轻笑一声,像在回忆着什么:“三年来我断断续续来过 南昭好多次,几乎把都城翻了个遍,却再也没见过你。若不是还有这 竹哨,我都要以为那一切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我每次想到你,就会把竹哨拿出来看看。我总忍不住去回忆你的模 样,我怕我会忘记你,有一天你站在我面前我都认不出来。"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你是南昭的公主,难怪我总也找不到你。”

苏沐慈听他絮絮叨叨地说话,突然有些内疚:“对不起,我忘记你 了。”

陆冕摇揺头,宽容地原谅了她:“没关系,我记得就好。"

他看着她,忽然又笑了:“其实那天我想自己教训他们的,但是后来你 出现了。那么一个瘦瘦小小的姑娘,不由分说就挡在我面前要保护 我。”

他身为邦显王世子,自小就师从名士习武,怎么可能会被两个小毛贼 欺负?他都摆好架势要出手了,突然从巷子口跑进来一个小姑娘,眼 睛又大又圆,比星星还要闪,叉着腰就挡在他身前护着她,像只龇牙 咧嘴的小猫。他突然就收了拳头,想要看看这个大眼睛的小姑娘要怎 么保护他。

那个劫匪朝她挥出拳头时,陆冕本想拉开她,自己迎上去,结果却被 人抢先一步。他其实听得懂南昭话,那个小姑娘不知道,用汉话又说 了一遍叫他不要害怕。小姑娘的汉话说得并不好,颠三倒四的,声调

也奇奇怪怪,但听在他耳朵里却可爱得要命。

他看出了小姑娘身边那个侍卫的敌意,那个家伙看起来并不好对付, 万一起了冲突他也不保证能讨到便宜,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不能 就这么让她离开。

世子并不好当,陆冕有繁重的课业,还要应付其他兄弟对储位的凯 觎,千难万险他都走过来了,在腥风血雨的间隙中一次次来到南昭, 却始终一无所获。他怎么也找不到苏沐慈,他也曾迷茫不知所措,他 真的害怕与她就此错过,那只竹哨,就是支撑他继续找下去的唯一信 念,他无数次吹响竹哨,期盼与她心爱的姑娘重逢。

直到出使南昭的使臣带回了公主的画像,乌溜溜的大眼晴,比星星还 耀眼。

“我曾说过会回来找你,我做到了。”

9.

(已完结)我打算和我一见钟情的贴身侍卫私奔

张楚楚拉着曲斯年绕着集市逛了一圈,来到一个卖面具的摊位前。

“哇!这个看起来好吓人啊◇“张楚楚拿起一张青面獠牙的恶鬼面具就 要往脸上按。

曲斯年眼疾手快地拦住她,夺过那张面具:“你别戴这个。"

张楚楚被吓了一跳,以为他不喜欢这张面具,嘀咕了一句:“太吓人了 吗?“转而去挑选其他样式的面具。

她挑了一张画着红色花纹的白狐面具戴在脸上,作势去拉曲斯年:“师 兄你也选一个,我们一起戴!”

曲斯年退后一步躲开她的手,眸光黯淡:“不了,我不喜欢这些东

西。”

张楚楚抓了个空,没了方才的兴致勃勃:“师兄不喜欢就算了,我一个 人戴着也没意思。”

她摘下狐狸面具放回架子上,神色落寞。

小船还在河面飘着,船桨划过水面,荡起圈圈涟漪,打湿了船边的花

灯。

苏沐慈眼眸微动,抬眼与陆冕对视,平静地发问:“你是来向我父王提 亲的吗?”

大概是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陆冕愣了一瞬才点头:“是。”

他的胸腔在震动,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清晰得刺耳,他呼吸急促起 来,连手心也冒出湿热的汗水,他忐忑地迎接她的目光,声音不再平 静:“你愿意嫁给我吗?我带你回卫朝,你还没见过卫朝的雪吧?卫朝 的雪是冰糖味的,你想去京都吗?京都可繁华了,你会喜欢那里的, 如果你想家了,我就带你回南昭,我在南昭置办一套宅子…”

陆冕稀里糊涂,说得颠三倒四,急切地想要得到她的应答。

苏沐慈静静地听着,等他说完才开口道:“我不愿意。"

陆冕沉默了,眼晴里的光彩一下子熄灭了。过了好半晌,他才像是找 回自己的声音,干涩无比:“为什么?京都不好吗?”

苏沐慈摇揺头:“不是的,京都很好,只是我有喜欢的人了。”

她看着陆冕,眼神因为另一个人而明亮:“我的心上人,他给我摘月

亮。”

“是你的侍卫。”陆冕肯定道,他早就知道的,苏沐慈的心里装着另一 个人。他只是不甘心,总要试一试才行。

“嗯。“苏沐慈没想隐瞒,坦荡地点头,“我很早就喜欢他了。"

陆冕眉眼低垂,情绪低落,声音透着一股子落寞:“还是太晚了吗?要

是先遇见你的是我,是不是就会不一样了?"

如果是他日日守护、陪着她长大、给她摘月亮,她是不是就会喜欢他了?

苏沐慈摇揺头,戳破他的幻想:“无关早晚,只因为是他罢了。"

陆冕那一番情真意切的告白并没有给她的心绪带来任何涟漪,她事不 关己,不过是在旁听别人的故事。她只是更清晰地认识到,苏沐慈, 非曲斯年不可。不只是因为多年如一日的相守相伴,很多事从第一眼 就注定了,只有曲斯年摘下来的才叫月亮。

陆冕笑容苦涩,带着自己都无法忽视的嫉妒:“他真幸运。”

“对不起。“苏沐慈垂下眼睫,她应该向他道歉的,她当年的贸然插 手,耽误了他许多年。

陆冕听懂了她的意思,他摇揺头,笑意温柔:“不是你的错,我心甘情 愿的。”

有什么不甘愿呢?那个大眼晴的小姑娘,在他心里闪闪发光了好多 年。

艄公撑着船靠河岸停泊,陆冕搀扶着苏沐慈上岸,正巧遇到前来寻找 他们的曲斯年。

曲斯年带着冷意的目光停留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清冷的月光衬得她那 只柔弱无骨的纤手格外白皙,落在那只宽大的手掌心里白得刺目。

苏沐慈收回手,朝曲斯年扬起一个明亮的笑,露出两颗小虎牙:“阿年 你来啦!”

陆冕眼中滑过一抹落寞,收紧了握过苏沐慈的那只手,想留住一丝余

温o

张楚楚跟在曲斯年后头笑得讽刺:“花前月下合泛孤舟,公主真是好兴

致!”

曲斯年睨她一眼,沉声警告:“不许胡说。”

张楚楚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上嘴。

一行人沉默着结伴回宫,又在宫道上分道扬镳。

过了宵禁,宫道寂静四下无人,两道清浅的脚步声在静谧的夜里显得 格外清晰。宫墙两旁的石灯笼点着揺曳的烛火,橙黄的火舌吐露着暖 洋洋的光,尽心为来人照亮脚下的路。

偶尔有巡逻的侍卫经过,齐刷刷向苏沐慈行礼,然后沉默着赶往下一 个巡视点。

走过一处花坛,曲斯年突然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 递过去。

苏沐慈打开油纸包,甜腻的桂花香气瞬间溢满整个鼻腔,连周身的空 气都沾染上了蜜糖香,是她最喜欢的桂花糖。

苏沐慈拾起一颗含在嘴里,甜滋滋的,从舌尖一直漫进心里去。

她不爱吃甜滋滋的东西,嫌齁得慌,却钟爱桂花糖。

“我和陆冕说我有喜欢的人了。“桂花糖在舌尖滚了一圈,苏沐慈抬眸 直直望进曲斯年的眼里,“我不会嫁给他的。”

“阿慈,“她的目光灼热,烧得曲斯年口发烫,他喉结滚动两圈,艰 涩地开口,“我有件事要跟你说,我…”

“公主!公主!“有小太监急匆匆跑来,打断了曲斯年未说出口的 话,“国主请您去一趟!”

苏沐慈叹了口气,重新看向曲斯年:“你先回去吧。“

曲斯年拉住她的手,眉头紧紧皱起。

苏沐慈捏捏他温热的掌心,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别担心,我很快回

来。”

苏沐慈跟着小太监走了,曲斯年望着她的背影,长久伫立在原地。

10.

陆冕回宫后便交代同行的使臣向南昭国主辞行,择日回朝。

使臣慌了,世子殿下不是来提亲的吗?怎么就择日回朝了?奈何世子 不肯明说缘由,使臣急得团团转。事关两国邦交,使臣不敢怠慢,连 夜面见国主。

世子明面上是作为使臣出使南昭,巩固两国邦交,但真实原因双方都 明镜似的,只差过了明路。此番贸然反悔,使臣心里叫苦不迭,生怕

一不留神触怒南昭国主,影响两国邦交。

卫朝使臣这头惶惶不安,南昭国主那头却门儿清,非但没有发怒,反 而好言劝慰,承诺择日为他们设宴送行。

送走卫朝使臣,南昭国主脸色深沉,立刻遣了小太监传唤苏沐慈。

苏沐慈一进王殿就感受到了黑压压的氛围,她叹了口气,径直走向主 座:“父王。”

“你先坐下。“南昭国主敲了敲桌子,示意苏沐慈在另一边坐下。

苏沐慈入座后南昭国主才又开口:“方オ卫朝使臣来过,向我辞行。”

她沉默地听着,只等着他的重点。

南昭国主叹一口气,终于问道:“是因为曲斯年吗?"

苏沐慈毫不犹豫地点头:“是。"

“慈儿,“南昭国主爱怜地轻抚女儿柔软的发顶,心中涌出一股怅

然,“你是父王最心爱的孩子,父王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开心幸福。你 生性单纯,曲斯年那孩子心思深重,不适合你。"

苏沐慈抬头直视父亲的目光:“女儿喜欢他,阿年他很好。”

南昭国主皱着眉,并不赞同:“父王为你挑选了那么多世家子弟,哪一 个不是人中龙凤,怎么你就偏偏喜欢他呢?"

苏沐慈揺揺头,眼神坚定:“谁都比不上他,慈儿此生,非曲斯年不 可。”

南昭国主看着眼前眉目坚韧的女儿,心中升腾起难以言喻的复杂情 感,几乎让他鼻酸。他捧在掌心精心呵护的小女儿,终究是长大了。

陆冕临行前找过曲斯年,严格来说应该是挑衅。他提着剑找曲斯年打 了一架,如他所料并没有讨到什么便宜。

“你根本配不上她。"陆冕下了定论,曲斯年垂眸拭剑,并不理他。

陆冕自嘲地笑笑:“可谁让她喜欢呢。”

曲斯年拭剑的手一顿,抬眸看他,嗓音清冷:"也会有人喜欢你的。”

陆冕挑着眉:“你是在炫耀吗?"

曲斯年不置可否。他的确是在炫耀,他拥有苏沐慈整颗真心。

陆冕被他气笑了:“你别得意,你最好别让她受一点委屈,否则我不惜 一切代价也要把她抢过来。”

曲斯年眸光微暗,迎着陆冕的目光,眼中进发出凶狠的敌意:“我不会 让你有机会带走她。”

陆冕嘴角扯出一个落寞的弧度:“你得到了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真幸

运。”

“保护好她,让她永远闪闪发光。”

陆冕辞行的那天是个好天气,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苏获慈站在宫门为他送行,陆冠笑容温柔:“真的不走吗?卫朝的春天很美好。

苏沐慈揺揺头:“我还是更喜欢南昭。"

“真可惜。“陆冕低头笑了,掩住脸上的落寞。

一阵风拂过,吹得衣袍猎猎作响。

陆冕长久地凝视着苏沐慈,顾守在她身旁的曲斯年,做着最后的争 取:“小公主,如果哪一天你后悔了,记得回头,我一直都在。”

曲斯年目光沉沉,眼神直白地透着警告。

苏沐慈并不喜欢让人怀抱无谓的期待,她目光沉静,不留一丝余 地:“我不会回头,你也必须往前走。”

这话太锋利了,割得人心口疼。

陆冕笑容愈发苦涩:“好,我会往前走。”

离别的号角吹响,陆冕翻身跨上马背,扬起一个灿烂的笑:“我走啦, 有缘再见!”

其实他心里清楚,往后怕是再也难以相见了。他只是…舍不得。

苏沐慈笑起来,一如他记忆里的明艳漂亮:“一路顺风!"

陆冕给了曲斯年一个眼神,最后再看苏沐慈一眼,扬起马鞭,踏着滚 滚尘烟疾驰而去。

大梦荒唐,他做了整整三年,也是时候该醒了。

“再见了,小公主。“他在心里无声呐喊。

11.

一晃又过了半月,近来苏沐慈常常心口剧痛难当。她自小便有这个毛 病,但九岁以后再未发作。如今又卷土重来,且比以前厉害许多,她 觉得忍忍便好了,并未告诉任何人。

一日苏沐慈悠哉悠哉躺在贵妃椅上看话本,心口突然一阵绞痛,喉咙 处涌出一股腥甜,没忍住竟吐出一口鲜血。近旁的侍女吓得脸色唰 白,忙跑过来扶她。苏沐慈顾不得其他,忙吩咐道:“莫声张出去。”

最后一个字出口,眼前一片漆黑。

苏沐慈醒来时第一眼便看见了曲斯年。他趴在她的床畔,是睡着的模 样。

十九岁的少年已褪去了青涩,五官变得更加坚毅深邃。

真好看啊,苏沐慈忍不住想。

曲斯年看上去十分憔悴,眉头紧紧皱着,就连睡觉也不放松。他的眼

底一片青黑,似是许久没有休息好。

怎么将自己弄成这幅模样?苏沐慈有些心疼,她伸出苍白的手指,想 要抚平曲斯年眉间的褶皱,刚刚触碰到那片温热的肌肤,手便被一把 握住。

曲斯年睁开眼,眼里布满红血丝。他又闭上眼,用额头轻轻蹭她的 手,低低地唤她:“阿慈。”

嗓音是她从未听过的沙哑,仍是好听得醉人。

“我在。“她轻轻笑着应他。

曲斯年坐起身来,仍握着苏沐慈的手不肯放开。他紧紧地握着她,好 像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像觉得这样不够似的,他又抬起另一只 手,将她的纤细的手整个包裹起来。曲斯年的眉头仍是皱着:“阿慈,

你睡了三天。”

苏沐慈小巧的鼻子嗅了嗅屋内的空气,问他:“今夜怎么没燃香?”

初识时曲斯年曾送给她一种香料,闻着有淡淡的花香,他说睡觉前点 上,可以助眠。苏沐慈便收下了,夜夜燃此香,一晃就是四年。

曲斯年看着他的小公主,答非所问:“不用了,以后都不用了。”

苏沐慈笑了笑,用另一只手轻抚他的脸,声音柔柔的:“阿年,你该高 兴的,你已经成功了。”

曲斯年一滞,脸上血色尽失:”阿慈?"他的眼中有什么,她却不忍去 分辨。

苏沐慈自出生便心脉受损,太医断言活不过三年。国主疼惜她,派人 遍寻天下名医隐士,终于在一个巫医那得了一颗赤红血珠,服下便可 修护心脉。苏沐慈长到九岁,那血珠才在她体内安定下来。

半年前苏沐慈随母妃出宫去白马寺祈福,曲斯年有要事回了离天宗不 能随行。

苏沐慈为此不高兴了好久,扯着曲斯年的衣袖不肯让他走:“不能不去 吗?”

曲斯年轻笑一声,安抚地拍拍她柔软的发顶:“你乖些,我很快就回来 找你。”

“三天。“苏沐慈瘪着嘴,给他定了最后期限。

曲斯年伸手勾勾她的小指与她拉钩:“一言为定。“

临行前苏沐慈发现房中常燃的香料没剩多少了,遂随身带了些,想着 顺道买些回来。没成想一路上经过的香料铺子都没这种香料卖,铺子 里的伙计甚至不晓得这是什么香。

“公主您去别处看看吧,这香料古怪得很,小的见识浅薄,从未见识过

这等奇香。“香料铺子的掌柜讨好地赔笑。

问了一路始终一无所获,苏沐慈只得先行作罢。

行至白马寺,听闻住持大师见多识广,苏沐慈便拿了这香前去请教。

住持见了这香料眉头便紧紧皱在一起,又放在鼻端轻嗅片刻才沉声开 口:“公主从何处得来此香?“

住持神色古怪,苏沐慈直觉有蹊跷,并没有回答住持的问题,而是试

探着发问:“怎么了?这香料有何不妥?"

住持敛眉告诉她:“这是一种巫香,用来控制嗜血蛊。将母子蛊虫分别 种进宿主的身体里,只要燃此香,母蛊虫就会吸食宿主的血气渡给子 蛊虫,子蛊虫再将血气传给自己的宿主。”

苏沐慈如遭雷击,愣在原地,身子止不住地发抖,怎么会?阿年不会 害她的!

住持继续道:“这嗜血蛊是绝凶蛊,早在百年前就从江湖中绝迹,本不 该再现世啊!”

苏沐慈双手绞紧,指甲几乎要陷进肉里,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 静:“那母蛊虫的宿主呢?她会怎么样?”

住持捻着佛珠,声音里透着不忍:“油尽灯枯,血气散尽而亡。"

哦,她会死啊,曲斯年想让她死吗?

苏沐慈身子颤了颤,脸色灰白,强自镇定下来对住持道:“多谢住持师

父。还望住持替昭乐隐瞒此事,切莫告知他人。”

住持双手合十,道声“阿弥陀佛。”

苏沐慈那时才知道曲斯年对自己下了蛊,下了四年。

第三日傍晚,曲斯年如约而至:“阿慈,我回来了。"

苏沐慈看了他半晌,良久才扯出一个笑:“阿年,你回来啦。"

她不想笑的,她几乎要哭出来,她满腹委屈,压得她喘不过气,全身 都痛。

她真想问问他:"曲斯年,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苏沐慈不知道曲斯年这几天经历了什么,眉眼间满是郁色,眼下一片 青黑,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憔悴。苏沐慈本该生气的,她被最亲近的人 蒙在鼓里下了四年蛊,即将死去。她应该打他骂他,歇斯底里地质问 他,可是她没有。

她什么都没问,也没有在他面前提及。她只是不明白曲斯年为何如 此,直到她看见张楚楚。那日在曲斯年的寝院,她看见他说:“楚楚, 再等等,过不了多久你就能痊愈。”

苏沐慈后来查到,六年前张坻的仇家去离天宗寻仇,虽然最后被伏

诛,但那人伤了张楚楚的心脉,久治不愈。张坻想起当年昭乐公主心 脉受损被一巫医治好,遂寻那巫医,却被告知能修护心脉的赤红血珠 天下只一颗。张坻只得回去日日用汤药给张楚楚吊着一条命。

想来应是从那时起张坻就盯上了苏沐慈,而苏沐慈摔伤腿便是他实施 计划的契机。赤红血珠存她体内多年,早已融于她的血肉。没了血 珠,便只能用她的血气为张楚楚续命。

那日苏沐慈问曲斯年喜不喜欢张楚楚,只是想给自己一个交代罢了。 曲斯年说张楚楚只是他的师妹,她便信了。信他只是因为同门情谊才 救张楚楚,不是因为喜欢才要用苏沐慈的命去换张楚楚的命。

苏沐慈以为曲斯年也是喜欢她的,他对她那么好。他看着她的时候眼 里的笑意几乎要漫出来,他会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再温柔地唤她”阿 慈”…她还想着,若父王不允他们在一起,她便与曲斯年私奔,去到一 个谁也不认识他们的地方。她怕他们在一起之前自己就被嫁出去,每 次相亲都使劲浑身解数让对方讨厌她,将那些人打发走。她以为他们

一定会在一起的,一切都是她以为。

月老的传说是苏沐慈编出来骗曲斯年的,若月老果真那么灵验,天底 下就不会有那么多有情人不得善终了。她只是想在他怀里多待一会。 至于那个愿望,她是真的许了,她希望曲斯年能够幸福,无论如何,

他一定要幸福。

“阿年,我没那么傻的。"苏沐慈看着他笑,灿烂无比。

“对不起。“他的声音又低又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师妹死。师父说你 的身体会较从前虛弱些。我不求你能原谅,但让我留在你身边照顾你 好吗?”

原来曲斯年不知道她会死啊,苏沐慈想,还好还好。

她强压下心底的难过与不舍,从他手中抽回自己的手,不再看他:“你 带她走吧,永远别在出现在我面前。”

“阿慈!“曲斯年肩膀一颤,慌忙想要握住她的手,却被她避开。

“曲斯年,就这样吧,我累了。“苏沐慈的声音透着冷漠,曲斯年眼中 的光彩一点一点流逝,终于彻底灰暗。

12.

曲斯年走了,带着张楚楚。

苏沐慈的身体越来越差,吐血越来越频繁,国主那里终究是瞒不住

了。

疾病缠身让苏沐慈看起来像变了一个人。原本灿若朝霞的小公主瘦得 脸颊凹陷,容颜枯槁像被抽干了水分,向来亮晶晶像星星一样的漂亮 眼晴也暗淡下来,整个人病沉沉,像西斜的落日。

南昭国主看着病榻上的女儿,眼中溢满疼惜:“慈儿,你还想瞒父王多

久?”

苏沐慈不忍看到父亲难过,强撑起笑意:“女儿不孝,让父王担心

了。”

她这副模样落在南昭国主眼中,却是比哭更叫人难受。

“慈儿别怕,父王给你找最好的大夫来,你很快就能好起来的。“国主

爱怜地抚着她的额头柔声安慰,眼中的沉痛任谁看了都会觉得难过。

苏沐慈轻轻揺头:“父王,没用的。人到底不能逆天而行,多活了这么 些年,女儿已经很知足了。只恨女儿要先走一步,不能在父王跟前尽 孝了。”

南昭国主心都要碎了,这是他唯一的女儿,他最钟爱,视若珍宝的掌 上明珠,如今却被奸人所害,就要离他而去了,叫他如何不恨?他恨 不能饮其血啖其肉,用他们的命换他女儿的命。

南昭国主一时悲愤交加:“只怪寡人轻信小人,害苦了你。慈儿,你好 生养病,父王定将他们捉回来,碎尸万段!”

苏沐慈急急抓住他的手,不住哀求:“女儿不怪他们!求父王放过他, 放过曲斯年…”

国主简直不可思议,他没想到她对曲斯年竟深情至此:“慈儿,曲斯年 负了你!他这是要你的命啊!”

苏沐慈挣扎着要起来,生怕父王一个震怒就要了曲斯年的命,她嗓音 哀切:“女儿只这一个心愿,求父王成全。“她情绪过于激动,说完这 句话就不住咳嗽,喉头涌出一丝腥甜。

国主忙扶她躺下,终是不忍让女儿难过:“父王答应你。你乖乖躺着,

好好养病,父王一定想办法治好你。"

然而苏沐慈似乎是气数将尽,即便南昭国主倾尽国力遍寻天下能人异 士都无法治好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日比一日消沉,如将败的残 花,行将就木无力回天。

苏沐慈再见到曲斯年是冬天,那时她已无法下地,终日沉睡,少有清 醒的时候。

曲斯年将张楚楚送回离天宗后张坻才将真相告知他。

曲斯年满眼都是不可置信,他的身体抖得不成样子,是从未有过的慌 乱。阿慈会死掉?怎么会呢,那么朝气蓬勃、明媚娇艳的小公主怎么 会死呢?

“为何要骗我?“连嗓音都在发颤。将他养大、他视若亲人的师父欺骗

了他,他的小公主即将死去,上天简直给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张坻看着他,眼神复杂:“若我一开始便告诉你她会死,你会对她下蛊 吗?楚楚是我唯一的女儿,我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她活下去!”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席卷了曲斯年全身,他无法去评判什么,他只知 道,他的小公主,即将因他而死。

“师父,你不该骗我的,你怎么能让我亲手送她去死呢?你明明知道… 明明知道…”他说不出口了,他怎么能在亲手夺去她的生命后大言不惭 地说爱她呢?

曲斯年极力克制住自己,跪下来朝张坻深深一拜,连磕三个头:“弟子 拜谢师父多年养育之恩,无以为报,请师父恕弟子不孝。从今往后, 曲斯年与离天宗再无瓜葛。”

话毕,曲斯年复又两拜,站起身僵直脊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张坻未阻拦,久久望着他的背影,目光沉沉。

终究还是留不住。

13.

曲斯年甫一进宫,南昭国主的拳头便向他砸了过来:"你还敢来!”

曲斯年并不躲闪,也不还手,直挺挺站在那里承受南昭国主的怒火, 任人拳打脚踢。他被打倒在地,嘴角溢出鲜血,也只抬手擦擦,望向 国主:“让我见见她。”

“慈儿都要被你害死了,你还想如何?“南昭国主目眦欲裂,几乎是咬 牙切齿,“寡人真不该轻信你们,放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在慈儿身 边。若不是慈儿阻拦,我一定杀了你!”

曲斯年低着头,只重复着那句话:“让我见见她。”

终是疼惜女儿,国主摆摆手:“罢了罢了,你进去吧。”

曲斯年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到门口时又忽然顿住,脚步极轻地走进 去。

他想起去年春天一个午后,他挪了张椅子躺在竹林小憩。苏沐慈不知 从哪里跑来,咋咋呼呼地大声喊他的名字,看见他在睡觉,又忙噤 声,蹑手蹑脚地走过来。曲斯年几乎可以想象到她的样子,提着罗裙 踮着脚,眼晴瞪圆放缓呼吸,小心翼翼生怕吵醒他,像只觅食的小老 鼠。曲斯年玩心乍起,恶劣的想逗逗她,装作熟睡的样子等着他的小 公主靠近。

苏沐慈走到曲斯年面前站定。霎时有微风拂过,吹得竹叶沙沙作响,

他闻到属于她的清浅的栀子花香。正欲睁开眼,额头上温软的触感惑

乱了他的心神。曲斯年的鼓膜里充斥着纷杂鼓点,一下 下,震得

他无法思考。他紧紧闭着双眼,一动也不敢动。苏沐慈清浅的带着栀

子香气的呼吸拂在他的脸上,有些痒。曲斯年微眯着眼,看到苏沐慈

愈来愈近的脸,他惊得睁大眼晴,石头一样一动不动。苏沐慈眼睛合

着,漂亮得像鸦羽一样纤长浓密的睫毛轻颤,小扇子似的。她的脸蛋

红扑扑的,粉嫩的嘴唇靠近,与他唇瓣相贴,曲斯年慌忙闭上眼睛。

蜻蜓点水般的吻,苏沐慈落荒而逃。

她的脚步声远去,由她带来的震颤却轻易不能消散。曲斯年坐起来, 捂住狂乱跳动的心口,他回想起她方才的模样,呆了半晌,兀自笑

了。

曲斯年无数次想过要告诉苏沐慈真相,苏沐慈越是与他亲近,他就越 是觉得自己罪大恶极,他卑劣地获取她的信任,心虚到不敢直视她不 含一丝杂质的双眼。

他后悔了。

“师父,放过公主吧。”他回到离天宗,直挺挺跪在张坻面前。

“楚楚自出生起就没了阿娘,我一手把她拉扯大。楚楚这孩子性子弱,

胆子小,从小就爱缠着你,她把你当成亲哥哥。“张坻的声音一如既往

的沉静,发出蛊惑人心的低语,“你舍得眼睁睁地看着楚楚去死吗?”

曲斯年脸上浮现出一抹不忍,他看着张楚楚从小长到大,是真心把她 当成妹妹疼爱。

“师父知道你对公主有情,张坻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把曲斯年扶起 来,“师父不会害她。师父从前就告诉过你,嗜血蛊只不过是从昭乐公 主那里借一点血气罢了,不会伤她性命。年儿,你救救楚楚吧!”

曲斯年无法拒绝养育他多年的师父的哀求,他轻易地相信了张坻的谎 言,并暗自决定永远守护公主,用一生来赎罪。可到头来,他却将她 置于死地。

曲斯年走到苏沐慈的床前,她俏丽的小脸苍白得不可思议,连嘴唇都 失了血色。

曲斯年仿佛被千万只虫蚁噬咬,他的心脏都要被这密密麻 麻的痛蚕食了,是他亲手将她推向死亡边缘。

他想起他曾经对着月亮许下的愿望,他用此生最虔诚的姿态,祈祷月 亮保佑他的小公主,健康平安,百岁无忧。

是因为他做错了事,所以月亮不肯满足他的愿望吗?

让月亮惩罚他吧,让他的小公主平安吧。

苏沐慈瞧见他,费力扯出一抹笑,轻柔地唤他:“阿年。”声音缥缈, 风一吹就要散。

阿慈,对不起。阿慈,阿慈…”他握住她纤瘦的手,一遍遍唤着她的 名字,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沙哑至极。

他额角的伤口还在往外冒血,她想帮他揉揉,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阿年,下雪了。”她轻声唤他,眼晴却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我病 了,今年不能和你堆雪人了。”

曲斯年几乎要落下泪来,心脏沉甸甸的浸泡在水里,酸涩一片。

他双 眼猩红,嗓音无限温柔,亲吻着她骨骼清晰的手指:“你会好起来的, 往后每一年我都给你堆雪人好不好?”

苏沐慈转过头看他,觉得眼皮很沉很沉,思绪变得模糊什么时候有低云层,混沌一片, 声音轻得像泡泡:“阿年,我好困啊…”

她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他回来,老天总算待她不薄,让她能在临死之前最后再看他一眼。

曲斯年握着她的手猛地收紧,连指尖都泛白,几乎要将她捏碎。

他终于再也忍不住泪水,泄洪般流淌,他不住地哀求:“阿慈别睡,我们去 看雪,别睡阿慈…阿慈!”

苏沐慈再也感觉不到痛,眼睛迷蒙一片,像隔了一层雾。

她无限眷念 地望着她的爱人,费力想扯出﹣一个笑,她想告诉他别哭,可她无法开 口,终是无力地闭上双眼,一行清泪自眼角滑落,留下一条蜿蜒的水 痕,再无生息。

耳畔似传来他撕心裂肺的呼唤,苏沐慈最后还想着,他一定很难过。

14.

曲斯年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他像个提线木偶,对周遭嘈杂的哭声不 为所动,似乎有一层看不见的屏障把他和苏沐慈隔绝在众人之外。

“曲斯年!你把慈儿还给我!你把慈儿的命还回来!”国主揪着他的衣领怒吼,眼中弥漫着汹涌的杀意。

他的脸上、身上落下数不清的拳头,但他似乎失去了感知能力,他感 觉不到痛,他也听不到,他只是麻木地握着苏沐慈的手。

好冷,曲斯年想。从心底最深处漫上来的冷意,浸透四肢百骸,他止不住地蜷缩身子,妄图贴近苏沐慈,汲取一丝暖意。

“阿慈,我冷。“他张着嘴,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发出了声音。

“阿慈你抱抱我。"

“阿慈。”

没有人能回答他,他的阿慈死了。

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啪”一声,断了。迟来的疼痛迅速将他击垮,他 的脑海中仅剩一个清晰的念头:去找阿慈。

袖箭已经抵上心口,他即将与爱人重逢。

握在手心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手指突然动了一下,极细微的动静,可曲 斯年还是捕捉到了。

他猛然回神,脸上绽放出奇异的光彩,像是沙漠 中跋涉的旅人终于发现了绿洲。

或许是苏沐慈命不该绝,她“薨”后不到半刻,胸口处便泛出妖异的红光。

赤红血珠有凝聚化生血气之能,苏沐慈被嗜血蛊吸食的血气过多,后 来曲斯年虽替她解了蛊,但她所缺失的血气却需要血珠加以时日才能 化生而出。

这个过程有些久,苏沐慈身体流失的血气不能及时补足, 日渐虛弱,便出现“假死"现象。

此刻血珠将化生的血气释放出来,苏沐慈胸口的红光由最初鲜血淋漓

的红逐渐黯淡,直至消失不见。

曲斯年的心脏剧烈跳动,几乎忘了呼吸。

他的眼睛一刻也不错开地盯 着面前的人,她苍白瘦削的脸庞逐渐变得红润饱满,被他紧握的手指动了动。

接着她皱了皱眉,长睫毛轻轻颤动,像即将振翅而飞的小鸟。

她醒过来,睁着清亮的杏眼望着他,他呼吸一窒,心脏重重地砸在胸腔。

他的眼中有泪光,她听见他说:“阿慈,你回来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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