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神高粱

在早年，咱东北这地场地多人少，日子好混，就有许多关里家的穷人闯关东，到这儿来开荒种地。

先来的渐富起来，地多房多；后来的就给先来的当长工。当几年长工之后，渐渐地也富起来，就自立门户，也雇别人当长工。

话说有那么一个叫张三郎的大户人家，本是长工出身，当了财主之后不但不同情长工，还撂下拐棍儿打花子，变本加厉地欺压长工。

一年夏天铲高粱，天热得像蒸笼，长工们热得要死要活的，可张三郎却坐在树荫凉儿里摇着蒲扇，喝着凉开水，瞪着猫捉耗子一样的眼睛看着长工们，不准歇息，不准喝水，不准乘凉，不然他就要瞪眼扒皮地大骂一通。

长工中有一个叫李四虎的，年纪轻轻，虎头虎脑，挺好看的。

他更是热得要命。铲到地头上的时候，因为离张三郎远了，他就仰天长叹：“天老爷呀，你也不睁眼看着，这是什么世道啊！东家在树底下享福，伙计在日头地儿里遭罪！老天要是有眼，让我也当东家，我保证不欺负伙计，让伙计们自己说了算！”

长工们一齐附和：“是啊，应该让咱们自己说了算，天热了就歇一会儿，不热的时候就多干点，能把活干完就行呗，干嘛非要逼着咱们在毒日头底下拼命！”

长工们的议论咱先不提，单说天上的王母娘娘热得不行，就领着最小的女儿七仙女到长白山天池来洗澡。

李四虎仰天长叹的时候，王母娘娘和七仙女正飘在他头上的一块云彩上。七仙女听他说得有些道理，又见他长得健壮好看，就起了同情爱慕之心。

她对王母娘娘说：“母后，那个小长工说得不无道理，同样是人，干嘛要有穷有富，干嘛富人就要欺负穷人！”

王母娘娘说：“孩儿哪里知道，人是一种很怪的东西，一富了就要回过头来欺负穷人。那个坐在树下的东家，本来也是个伙计，当年他也说过类似让伙计自己说了算的话，可他当了东家就变了。这个叹气的小伙子，现在如此说，要是真让他当上东家，他也会像东家对他那样对待伙计的。”

“不会的，母后。”七仙女忙说，“那小长工慈眉善目的，又受过这样的苦，他会善待穷苦人的。”

王母娘娘笑道：“为娘知道孩儿的心。你是想让人世间富不欺穷，穷不妒富，这当然是好事。可人的秉性难改啊，只怕你要枉费心机的！”

“母后，让女儿试试好吗？”

“也罢，不过不可轻率，要谨慎行事。”

“是，母后。”

就这样，七仙女得到王母娘娘的允许，要点化李四虎成为一个富不欺穷的好东家，她便按下云头，飘飘然来到长白山下…

那天响午，因为又热又累，长工们个个都又困又乏打不起精神，顾不上到地头吃午饭就各自找凉快地场躺下了。

李四虎因为年轻，再热再累也忘不了吃饭。吃饱了就觉得渴，就四处找水喝。

他走出挺远，在山根底下找到了一眼泉子，就饱饱地喝了一顿。然后就倒在泉边一棵树下舒舒服服地睡着了。睡着了就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俊闺女对他说：“你不是说你当上东家就不欺压穷人，让伙计们自己说了算吗？你说话算数不？要是算数，俺可以帮你当上东家。”

他忙对俊闺女说：“算数！算数！”

他一高兴就醒了。见眼前并没有俊闺女，就叹了口气，翻了个身。这一翻身可把他惊坏了。原来有一棵大山参的叶子触到了他的鼻子尖儿。他乐环了，一钴辘爬起来，也忘了放山人抬大山货的讲究，伸手就抠。说也奇怪，这地场又松又软，抠起来一点不费劲儿，不大一会儿他就抠出来了。用秤一约，八两还多。

常言说，七两为参，八两为宝。李四虎得了这样的宝贝，当然不用再扛活了。东家张三郎对他说：“四虎啊，东家我早就想回关里家享清福了，可又愁我的家业没人买得起。这回好了，你就买得起。我把全部家产给你，你把宝贝给我，咱俩换一下如何样？”

李四虎想，就这么一棵小人参，能换这么多东西，太合适了，干嘛不干呢！干！他就把人参交给张三郎，张三郎就领着老婆孩子走了，把家业留给他。他摇身一变，成了东家。

当了东家之后，李四虎果然不管伙计们的事，什么时候下地，什么时候歇气，什么时候收工，全由打头地说了算。长工们都说他是个好东家。

转过年儿的春天，一个叫王老七的年轻人来找李四虎，见面就说：“听说你是个不欺负穷人的好东家，不知是不是真的？”

李四虎说：“这还能假吗？”

王老七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能让我亲眼看看吗？”

李四虎说：“咋个看法？”

王老七说：“让我给你当打头的，你能事事让我说了算，我保你秋后有八百石高梁的收成；你要是说话不算数，那可就不一定了…”

“行！行！”李四虎满口答应。他的地多说能收五百石高粱，王老七给他八百石，他当然高兴。“只要能交给我八百石高粱，你愿咋地就咋的。”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就这样，王老七成了李四虎的打头的。

先是种高粱，不久便是间高粱。王老七告诉伙计们：“东家的这块地肥力不足了，间苗的时候要间得稀一点儿。”有人问多远一棵，他说越远越好。他把伙计们打发走了，自己并不去，呆在家里闲坐着。

伙计们挺生气，说：“打头的不下地，还说越远越好，他会种地嘛！咱就来个将计就计，给他间个五六步一棵，看他如何向东家交待！”说完，大家一齐动手，四五步留一棵，五六步留一棵，间得好快。

间完以后就派人回去找王老七来看。王老七看了看便说：“不行，太密，还得间！”说完他就又走了。

伙计们气坏了。五六步一棵还说密！那就干脆给他来个二十步一棵，看他还说不说密！于是就又间，二十步一棵。再找王老七来看，还说密。就再间，五十步一棵。还说密，再间，还说密，再间…

到头来，一眼望不到头的一片大地里，只剩下了五棵高粱苗，中间一棵，四个角各有一棵。找来王老七，王老七还说密。伙计们一气之下，将四个角的四棵也拔了，只留下中间的一棵。

早有人给李四虎报信儿。李四虎跑到地头一望，白花花一片空地，气得差一点仰壳儿。可一想自己跟王老七有约在先，不便发作，就对王老七说：“王老七，咱们可有话在先，到时候你拿不出八百石高粱，我可拿你问罪！”

王老七说：“东家用不着担心。常言说得好，没有弯弯肚子就不吃镰刀头。到时候我给你八百石高粱就是了。”

打这以后，王老七就领着伙计们莳弄这一棵高粱。其实并没活可干，就是领着大伙出来玩，上山采野果，下河摸鱼捉蛤蟆，再不就是躺在草地上胡侃，南朝北国想起什么说什么。

说话间秋天就到了，那棵高粱还真就出息得不错，又高又粗，结了一个挺大挺大的穗子，沉甸甸的。

到了该收割的时候，王老七指挥伙计们套了大车，像往年要收割一样，兴师动众地出了村。来到地里，将那棵高粱割了，装到车上，又前呼后拥地拉回来，放到场院里晾晒。晒好之后就打场。

王老七在碌碡上套上骡子，把那穗高粱往挂碌碡的木框上一拴，就赶骡子拉着碌碡转圈儿跑。随着碌碡的滚动，那个拖在地上的高粱穗就不停地往下掉粒儿，越掉越快，越掉越多，不一会儿就掉了厚厚的一层。王老七就告诉伙计们用木掀攒起来，装口袋，往仓里运。

这边一个劲地赶着骡子跑，一个劲地掉高粱粒儿，那边就一个劲地攒，一个劲地装，一个劲地运，不大一会儿就把粮仓里的所有囤子都装满了。

这时候，王老七喊住骡子，扭头问李四虎：“东家，这些高粱，八百石只多不少吧？”

李四虎早就乐得不知姓啥了。他知道这个高粱穗不是个一般的高粱穗。是个聚宝盆。他想：有了这个高粱穗，要多少高粱有多少高粱，他就用不着再雇伙计种地了，只要娶上几房老婆雇上一些丫餐婆子侍候着享清福就行了。听到王老七问他，他知道王老七的意思，就迟迟疑疑地说：“够是够了，不过…”

“不过什么？”王老七问。

李四虎还是吞吞吐吐地：“不过，这高粱穗是我地里长出来的，是我的…”

王老七看出门道儿来了，忙说：“东家，春天咱们有话在先，你让我说了算，你可不能改口啊！”

“谁说我改口了？”李四虎装模作样地说，“我只是说这高粱穗是我的。”

“当然是你的，到时候我会交给你的。”

王老七说，“不过现在不能交给你。我觉得伙计们辛辛苦苦种高粱不容易，想多打点高粱分给大伙…”

“什么？”李四虎一听就炸了锅，“这可不行！”他想，这是神高粱，神高粱的种子要是到了穷人手里，明年就会家家都种神高粱，就会家家都有用不完的高粱，那么他的高粱还能值钱吗？刚才他还想过，就是卖高粱，也要炒熟了再卖，或是磨成粉再卖，绝不能把这高粱种传出去，可王老七要分给大伙，他当然不能干。

王老七说：“东家，人不能太贪，太贪了会惹祸的！”

“用不着你管！”李四虎上前来夺下了王老七手中的缰绳和鞭子，对王老七说：“我不雇你了，你可以走了！”

王老七说：“春天讲的是雇我干一年，你现在打发我，这不也是说话不算数吗？”

“就不算数，你能把我咋的？”李四虎不管三七二十一，赶着骡子就转圈儿，不一会儿又打了挺厚一层高粱。王老七上前劝道：“东家，别打了，打多了要出事的”

李四虎理也不理，只顾赶着骡子飞跑。忽然，飞快滚动的碌碡上有一个火花一爆，接着便蹿起了火苗，把骡子惊了，跑得更快，场院里的高粱便全都着了火。李四虎慌忙让人救火，不救倒还好，一救更糟。火上了房，把粮仓也引着了。也怪，一眨眼的工夫就把所有的高粱还有好几栋房子烧成了灰。

王老七仰天大笑：“东家，这就是上天有眼啊！”

李四虎又羞又恼又恨，骂道：“我愿意，用不着你管！”说着，他操起一把木锨向王老七砸去。

王老七噗地一声变成了一团烟雾，升到了半空里。人们抬头一看，站在云头上的不是王老七，而是一个俊俏无比的仙女。

原来王老七是七仙女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