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巨匪陈别三

一 杀人落草 外号“别三”

1902年某夜,一声清脆的啼哭惊破了鄂西北纪洪岗的宁静,一个小男孩降临人间。孩子的父亲陈随高兴奋得连打了几个喷嚏,儿子顺利降生,意味着他人生最大的事——传宗接代有指望了。当他抱起襁褓中的儿子,准备仔细欣赏一番时,双手却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因为他一眼看到了儿子那双奇大的招风耳。俗語云:招风耳招灾惹祸。陈随高心里十分忐忑,思前想后,给儿子起了个名字陈训兆,训是辈分,兆则是取祈祷吉兆压邪之意。因儿子上面有两个堂兄,在本家兄弟中排行第三,因此又起了个小名陈汉三。

不久,陈随高和他的兄长陈家高分了家。陈家高因有一手糊灵屋的手艺,种田带开纸扎铺,手里总有几个活钱,日子过得颇为红火。而陈随高却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一天到晚只知道倒腾几亩薄田,勉强混个肚儿圆。不富裕的家境使得陈汉三长到六七岁的时候,便不得不打着赤脚,在荒野里放牛割草。当他看见其他孩子背着书包快快活活地上学堂时,他心里又是羡慕又是沮丧,于是和父亲纠缠,说他也想上学。也不知纠缠了多少回,在陈汉三九岁时,陈随高最终狠了狠心,勒紧裤带,送陈汉三进了私塾。但陈汉三根本不是读书的料,读了六年书,也只认得百十个字,陈随高无奈,便让他辍学回家。

平静的日子本可令陈随高知足,但每当他看到儿子那两只招风耳时,做父亲的心里总要“咯噔”一下,生出些许担忧。为了让儿子能安分守己,陈随高早早地给陈汉三订了亲。在陈汉三满十六岁时,陈随高迫不及待地给儿子完了婚。有了媳妇拴住儿子,陈随高心中一直隐匿的不安情绪终于得到缓解。他想,儿子从此被套上了笼头,应该会像自己一样安安分分地过日子了。可陈随高万万没料到,就是这个为了拴住陈汉三的儿媳妇,促使陈汉三当了土匪。

结婚那天,陈家的亲眷们都很高兴,唯独新郎官陈汉三兴奋不起来,因为他才十六岁,完全不谙儿女情事。他懵懵懂懂地被司仪指挥着和新娘子拜了天地,又不由自主地被看热闹的人推进了洞房。在花烛光影中,他按照爹娘事先的吩咐,揭开了蒙在新娘子头上的红盖头。新娘子露出了含羞的容颜。她长得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五官端正,一对凤眼忽闪忽闪的,在红烛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美丽动人。可陈汉三只是发呆地站在那儿,不知怎么办才好。

一个时辰后,新娘子张氏觉得蹊跷,睁大眼睛打量了新郎一番,这才明白丈夫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大娃娃,只好莞尔一笑,道:“天不早了,咱们睡吧!”说着,先爬上了床。见新郎仍然没有动,张氏又催了起来,陈汉三这才迟迟疑疑、笨手笨脚地解开衣服爬上床去。张氏凝望着身边的新郎,好半天不见他对自己有什么亲热地表示,便主动地向他靠了靠,一只手有意无意地搭在了陈汉三的身上。她比陈汉三大几岁,情窦已开,好大一会儿,没见新郎有什么反应,张氏不免有些心灰。但她又想到恐怕是郎君太小,还不懂情事,心中十分委屈,不由得滚到一边偷偷饮泣起来。

一连几夜,张氏都是在失望中度过的。从此,她便对陈汉三心灰意冷了。

转眼春天到了,山溪涨水,麦苗泛青,一束束的杜鹃花在山石缝中绽开。还有那些鸟儿、山鸡在草丛中跳跃着,啼鸣着,呼朋引伴。

在春风盈盈中,张氏提着一篮子衣裳来到溪边。到处是春的气息、春的声音,无不勾动她的春心,她不由得生出愁怨,眼泪滚出来,融进了溪水中。

“大姐,你的衣裳漂走了!”

一个男子的声音把张氏惊醒,她抬头一看,一个英俊魁梧的小伙子正拎着一件湿漉漉的花衣衫站在她面前。她害羞地接过衣衫,柔声道:“谢谢你了!”便低下了头。

小伙子转身离去时,张氏又不由自主地抬起眼角,向他的背影瞥去。恰巧这时,小伙子也回过头瞥她。四目相对,顿时碰撞出了火花……

从这以后,只要张氏在溪边洗衣,小伙子总会跑来溪边洗手。二人渐渐由悄然无声发展到眉来眼去,直至情意绵绵。终于有一天,他俩在僻野的草丛中搂在了一起……

一晃几年过去,陈汉三已由一个毛头娃子长成了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但张氏见了他仍不顺眼,心里总疙疙瘩瘩的。陈汉三是个瘦杆个、长脖子、吊弓腰,走到哪里总喜欢蹲着,因此张氏称他为“老猴精”。陈汉三尽管对张氏待他的寡淡态度耿耿于怀,但乡里娶个媳妇也不容易,只有勉强在一起过。

秋天的一个傍晚,陈汉三无聊,上山撵野兔子,在山野里转来转去。蓦地,他听见前面坡下传来一阵奇怪的喘息声。他有些诧异,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透过杂乱的枝条,只见在一个被荆棘遮挡的土坑里,一对男女正半裸着身子享受鱼水之欢。定睛一看,他不由得骇然,女的竟然是自己的老婆张氏,男的则是他的本家兄弟陈训怡,住在镇上。陈汉三的胸口顿时像压上了一块千斤巨石。他想跳起来发作,却又忍住了,暗暗咒骂了两声后,便手轻脚地离去了。

陈汉三回家不久,张氏也提着洗衣篮子回来了,脸上红红的,头发显得有些凌乱。陈汉三尽管心里冒火,表面上仍然装作没事人一样。

当晚,陈汉三找到堂兄陈训俭(大伯陈家高的儿子,已经落草为寇,在纪洪岗一带颇有势力),想跟他一起当土匪。

陈训俭“嘿嘿”一笑,说:“看你个土鳖样,还想出外干大事?那可是提着脑袋玩的事儿!你是家里的老大,又娶了亲成了家,该知足了,还是好好守着老婆过日子吧!”

陈汉三受了奚落,灰溜溜地转来,心里却在发狠:哼,老子一定要干出个样子给你看看!看我陈汉三敢不敢杀人,敢不敢当土匪!

他想来想去,决定先找一个叫李老歪的人跟自己一起干。李老歪是纪洪岗的外甥,生得奇丑,常受到乡人的嘲弄,在人面前抬不起头。

陈汉三对李老歪说:“你长得丑,我也生得丑,人家都笑话咱们!咱哥儿俩活得没劲,不痛快!我看咱俩还不如出去当土匪,死了去■,不死就叫人家不敢小瞧咱!”

李老歪听了,大嘴巴一咧,道:“干!老子干!”

陈汉三说:“要干,你先帮我报个仇,仇报了,我找我二哥要几杆枪给你,推你当头。”

李老歪一听有些犹豫,但想到陈训俭是陈汉三的二哥,不跟他干,怕以后也没有好果子吃,就咬牙答应了。

李歪嘴问:“你那仇人是谁?”

“陈训怡!”陈汉三咬牙切齿道。

“他呀!”李老歪有些吃惊,因为陈训怡也算是他家的老表。但既然答应了陈汉三,他就不好再反悔了。

这天晌午,陈训怡正在自家地里砍着苞谷秆,李老歪走過去,说:“老表,来歇歇,待会儿我帮你砍。”

陈训怡见是自家老表,毫不介意,便提着砍刀走了过来,和李老歪并排坐在一起歇息。

李老歪一边跟陈训怡闲扯,一边装作漫不经心地拿过陈训怡丢在面前的砍刀砍着玩,砍着砍着,李老歪突然站起,猛地朝陈训怡头上砍去。陈训怡猝不及防,顿时被砍倒,血如泉涌。他吃力地睁着惊恐的眼睛,说:“李老表,我们无冤无仇,你这是……”话未说完,李老歪又连砍几刀,将陈训怡砍死。

陈训怡一死,陈汉三马上跑到陈训俭那里,对他说:“二哥,我和李老歪把我的仇人陈训怡砍死了。我不跟你干,也无别的出路了。”

陈训俭见陈汉三心狠手辣,是块干土匪的料,便答应他入伙。

通过杀陈训怡这件事,大家都觉得陈汉三“别”得很,便给他起了个外号:陈别三。

二 参与暴动 计藏枪支

1928年秋,一个神秘人挑着一担书进了纪洪岗。这人就是中共地下党光化县北乡区委书记杜仲安。

1927年4月12日,蒋介石在上海发动了反革命政变,与共产党分道扬镳,大肆屠杀共产党人和工农革命群众。在白色恐怖下,共产党人纷纷转入地下,开始准备跟国民党反动派进行武装斗争。当时的中共地下党光化中心县委,一面暗中积极发展党员,建立多个支部,一面千方百计筹措枪支拉武装,一旦时机成熟,就组织武装暴动。光化中心县委打听到陈训俭、陈别三手下需要一个文化高的本地人当师爷,便决定派杜仲安前往纪洪岗,争取土匪反正。

杜仲安初入纪洪岗时,并不显山露水,白天除了帮陈训俭、陈别三处理一些公文外,抽空便主动教纪洪岗的陈姓子弟们读书识字。

此时的陈别三,经过几次行动之后,在纪洪岗的地位已经很高了,仅在陈训俭、张衡京、梁立魁、胡仁彦四人之下,手里握着百十条枪。陈别三起先见杜仲安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言语不多,以为他是个懦弱老实之人,就没把他放在眼里。有天晚上,陈别三觉得无聊,想找手下人斗酒玩牌,却发现弟兄们都难觅踪影,经打听,方知他们都到杜仲安屋里听他说古论今去了。平素少言寡语的杜仲安如何有这么大的吸引力?陈别三一阵好奇,当下摸到杜仲安屋里。只见那里已是满满一屋子人,屋里坐不下,有的干脆站在墙角或蹲在门外。再看杜仲安,他坐在屋中央,眉宇飞扬,口若悬河,有板有眼地正在说书,简直和平时判若两人。众弟兄一个个屏息敛气,两眼直瞪瞪地望着杜仲安,好像都听入了迷,就连他们的头目陈别三出现在身边也浑然不觉。陈别三不好扫弟兄们的兴,只好蹲在门边听起书来。杜仲安正在讲那梁山好汉怎么受磨难,又怎么仗义除恶霸、闹官府、杀富济贫,讲到兴头时,又不时穿插几句自己的见解与分析。

陈别三也被杜仲安吸引住了。他暗自思忖:想不到杜仲安这个文弱书生居然有如此大的魔力,肚子里有那么多的学问。他不由得对杜仲安刮目相看了。

自此以后,陈别三也经常与众弟兄一起,晚上来听杜仲安说古道今。杜仲安说了水浒说三国,讲了杨家将又讲岳家将,讲了三侠五义,又道包公济公,最后扯到本地区清朝末年张瞎爷怎么造反闹官府的事。讲过之后,他问大家:“张瞎爷为何要造反?为何又失败了?”

众人纷纷掰扯起来,有的说张瞎爷生来就有造反之心,有的说张瞎爷是被逼造反的,跟梁山好汉一样,有的则说张瞎爷之所以失败,是因为在攻下光化、均州、谷城等地后,弟兄们恋家,心都散了……

杜仲安含笑地摆摆手,道:“这样吧,我们都不忙着下结论,我再跟你们讲讲闯王李自成的事,张瞎爷与李闯王是小巫见大巫,你们听完后自然会明白的。”

于是,杜仲安又开始讲起李自成怎么被逼造反,遭挫折后怎么到离老河口不远的陕西商洛山中整兵修炼,又怎么攻下襄阳、南阳、洛阳,占领西安,打到北京夺得皇位,登基仅七十余天就兵败如山倒。讲完后,他又逐一分析,摆事实、讲道理,使众人十分信服。

纪洪岗的土匪绝大多数是穷苦百姓,他们在杜仲安的讲古道今中逐渐领悟到了历史的沉浮、世事的沧桑、做人的道理,身上的匪气减了不少。

陈别三也从中明白了许多事理,对杜仲安越来越佩服了。他与杜仲安年龄差不多,故有意想跟杜仲安交朋友、论兄弟,有时则将一些好东西送给杜仲安。杜仲安则不卑不亢,对陈别三送给他的东西,一般又以陈别三的名义转送其手下。陈别三知道后,对杜仲安就益发敬重了。

有一次,陈别三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杜仲安:“你看我们算不算得上是杀富济贫的英雄好汉?”

杜仲安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陈别三有些不快,眼睛一瞪,问:“咋不算?”

杜仲安道:“你们原本是穷人,也曾受过恶霸坏人的欺负,你们是迫不得已才拿起枪来成立民团,打起保护自己和当地百姓旗帜的!这本来应该算是义举,但当老百姓们交不出钱物时,你们就硬抢硬逼,这就等于是利用枪杆子欺负老百姓。还有你们在外乡拦路设卡、撒片子(敲诈勒索),难道都是勒索的恶霸坏人?就没有坑害过普通百姓?你们这样下去,不也就慢慢变成了恶霸坏人吗?老百姓不也就想铲除你们了吗?你们要想在纪洪岗站住脚,成气候,就不能欺负老百姓。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一番话说得陈别三哑口无言。

杜仲安又说:“我不是跟你们讲过李自成的事吗?李自成正是因为打恶霸、闹官府,替老百姓出气,老百姓才拥护他,他才能成气候,得天下。然而他一上台,当了大顺皇帝,就和手下人抢夺金银、争妃掠美,忘了替天下的百姓做事,结果就垮台了,因为他已经失去了老百姓这个根基。纵观古今,只要跟老百姓一个鼻孔出气,为老百姓着想,替老百姓办事的人,才能成气候、创大业。反之,则只会被老百姓唾骂,遗臭万年。”

陈别三开始点头称是了。

杜仲安见时机成熟,就说:“以后如果有机会,我请你和手下的百十条枪帮我一起打恶霸、除坏人,为老百姓出气,咋样?”

“中!只要你杜大哥一句话,我陈别三万死不辞。”陈别三满口答应。

在杜仲安的影响下,不久,陈别三果真参加了中共地下党光化中心县委组织的“五县暴动”,可惜由于暴动失败,接着几次行动计划流产,革命陷入低潮,陈别三最终没有真正走上革命道路,还是干回了他的土匪老本行。

1930年,“中原大战”后,进驻襄阳和老河口的国军是第五十一师和第五十三师。国民政府一边恢复地方政权,一边对当地的民团、土匪进行招安收编,以为己用,并放出风来:不愿接受收编者,将派军队进行清剿。

陈训俭、张衡京等人听到这个消息后,都惶惶不安。为了保命,他们决定暂且投靠国民政府。因张衡京和第五十一师副师长李万如有一面之交,在李万如的牵线下,当年秋天,国民政府武汉行营正式下文,将陈训俭手下的土匪收编为“国民党鄂北游击队”,由张衡京任司令,下设两个旅,一旅旅长为胡仁彦,二旅旅长为陈训俭;一团团长为周洪山,二团团长为陈训德,三团团长为陈别三。司令部和一旅驻扎在襄阳双沟镇,二旅则驻防均州。

但是好景不长,由于争夺地盘,鄂北游击队得罪了国军第五十一师师长范石生,双方遂在鄂西北大打出手,最后以鄂北游击队战败、陈训俭和胡仁彦死于非命结束。一败涂地的张衡京心灰意冷,决定解散鄂北游击队。当张衡京宣布解散消息时,站在一旁的陈别三虽一言没发,心里却打起了自己的如意算盘。这次冲突中,他那个团的人马及枪支都没有损耗,他想把自己的一团人马悄悄拉回纪洪岗,重新在纪洪岗拉起杆子,由他来挂帅掌舵,那从此以后,纪洪岗一带就成了他陈别三的天下了。

就在其他弟兄闹哄哄地整理行装投奔他乡时,陈别三暗自将他的人马集合在一起,说:“鄂北游击队解散后,政府军虽不会派大军前来清剿,但各地民团都会趁机来抢夺我们的枪支,我们如果分散单独行动,枪支被夺事小,恐怕性命都难保。故我为弟兄们着想,我们的人马不散,只要我们聚在一起,人多势众,各地民团就不敢欺负咱们了。”

有人问:“如果政府军派人来清剿我们咋办?”

陈别三想了想,说:“咋会呢?政府军咋会清剿我们呢?鄂北游击队已宣布解散了,陈训俭、胡仁彦也死了,张衡京也躲起来了,政府军肯定不想大动干戈。我们团的弟兄大都是纪洪岗一带的人,回去后各自先回各自的家。有人问,就说鄂北游击队不存在了,大家回家种田当老百姓了。有地方民团来缴我们的枪或欺负咱们,就由我来出头,号令大家一起出山,抵住他们!只要大家都听我的,看哪个狗日的敢来欺负咱们!”

大家听了,都觉得陈别三说得有道理,加上故土难离,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老窝,就一致同意跟着陈别三回纪洪岗,听从他的安排。

陈别三暗喜,带着他的那一团人马连夜回到了纪洪岗。

谁知,陈别三在纪洪岗刚睡了个好觉,就从老河口传来了消息,国民政府即将派部队来纪洪岗一带收缴鄂北游击队散兵游勇的枪支,缉拿鄂北游击队连以上的军官。陈别三顿时慌了手脚,本想开溜,但心有不甘。他思索了片刻,觉得部下们可以暂且不管,但无论怎么得把这几百条枪保存下来,如果失去了这批枪支,也就等于失去了日后东山再起的希望。盘算好后,他赶紧叫人分头通知部下们,把枪帶到纪洪岗集中。

约一顿饭的工夫,部下们便带着枪来到了纪洪岗。

陈别三见人到得差不多了,便跳到一个大石磨上,对黑压压的人群说:“弟兄们,情况有些危急啊!政府马上就要派人下来收缴我们的枪支,还要问我们的罪!大家也知道,我们不是政府军的对手,连张司令那么厉害的人都被打趴下了!为了保全大家的性命,大家都把枪放在我这儿,由我出面跟政府交涉。把枪支交出来可以,但要保证咱们的安全,保证不追究大家的责任,要坐牢杀头,由我陈别三一人承担!弟兄们呀,我陈别三这次是准备豁出去了,死了算!只要大伙没事就中。”

大家见陈别三如此重情重义,大受感动。

有人吼道:“团长,我们不能让你一人承担。要死咱们一块死,要拼咱们一块拼。”

陈别三忙制止道:“你们都别跟老子胡扯。常言道,好汉做事好汉当。我是团长,我不站出来顶着行吗?那我二哥在阴间也要骂我几声操蛋!你们大家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犯得着陪我一起去送死吗?再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有大伙没事,这纪洪岗日后才没人敢欺负我们。话说回来,说不定我把这枪一交,政府也许会放我一马,那我还不是跟大伙一样,能在这纪洪岗安安生生地刨土啃石头疙瘩!”

陈别三最后一句话把大伙都逗笑了。

陈别三趁机在人群中扫视了一番,点着几个平素较憨实、胆小者的小名道:“老憨、疙瘩、黑娃,你们咋还像木头似的戳在那儿?还不快把枪放下,你们的老婆还等你们回家磨镰刀割麦子哩!”

那几个被点到的人只好走出来,将枪放到陈别三面前,说:“那我们回家去了。”

陈别三挥挥手,道:“去吧!去吧!这里的事有我兜着,你们就放心回家去刨地抱老婆吧!”

老憨等人离去后,其他人也纷纷将枪放到陈别三面前,三三两两地回家去了。

枪支弹药在陈别三家的院子里堆成了小山,陈别三只留下两个在均州投奔他手下的外乡人照看枪支,其余的人,包括两个贴身警卫都打发走了。

当晚,陈别三用好酒好肉款待了两个外乡人。夜深人静时,他们三个人用牛车,悄悄将枪支运到附近的杏山掩藏起来。两个外乡人也随之隐去。到五更时分,陈别三才独自一人从杏山摸回家中。他精心化装了一番,带上早已收拾好的细软,腰中别上一支短枪,趁天色未明之际,悄悄离开纪洪岗,来到均州,租了一条帆船,顺着汉水而下,到了汉口。

三 辗转汉口 恨别温州

陈别三一踏上汉口的大马路,顿时惊得张大了嘴巴:日他娘的,世上咋还有这等繁华的地方!

只见眼前洋楼林立,商铺一间挨一间;人流熙熙攘攘,男的西装革履,女的珠光宝气;一辆辆洋车“嘀嘀嘀”地不时从他身边驰过。

在陈别三羡慕、惊奇和喟叹中,天不知不觉黑了下来。转眼间,四周亮起了五颜六色的灯。陈别三又仿佛置身仙界,只觉得眼花缭乱,头重脚轻。

就在他出神之际,冷不防一根警棒朝他身上戳来。他趔趄了一下,回过神来,只见一个瘦精鬼似的巡警朝他嚷道:“你老站在这里发么事神经啊!想搞么鬼名堂?”

“你干啥……”陈别三正要发火,马上意识到这里不是纪洪岗,便赶紧赔着笑脸,掏出一块大洋递给巡警,道:“我是来做生意的,刚下船不久,正想寻个合适的客栈。”

那巡警接过大洋,脸上顿时浮起笑意,指着对面一幢三层楼的房子说:“那是江汉旅店,就挺合适,你快去住下吧。看你这副土里吧唧的样儿,头回到汉口来吧?我劝你天黑了别在街上瞎逛,小心‘拆白党’(骗子)把你的钱搞光!”

陈别三向那巡警鞠躬谢过了,就快步朝对面那家旅店走去。

订了房,交了押金,一个领班将他带到三楼的房间里。这是个两人间,里面已经住进去了一个身穿西装的中年客人。

陈别三一进去,中年人就问:“鄙人来自浙江温州,不知先生是从哪里来的?”

陈别三答:“光化。”

中年人说:“光化在哪里?听你的口音像河南人,光化在河南吗?”

陈别三说:“光化属湖北,也叫老河口。”

那人“哦”了一声,说:“这个我就知道了,听人讲老河口有‘小汉口’之称,繁华得很,好做生意,是不是?”

想不到一个浙江人都知道老河口,陈别三不禁有些得意,道:“嗯!老河口有七十二条翠花街。码头边的江上都铺满了倒货的船,连洋鬼子的美孚洋油公司都在老河口设有洋油栈哩。”

中年人说:“经你一介绍,我也想去老河口看看,行情好,就做它几笔生意。你也是到汉口来做生意的吧?”

陈别三含糊地答道:“嗯,我先看看再说。”

他肚子饿得咕咕叫,便不再与中年人搭讪,独自一人下得楼来,在附近的一个包子铺里要了八个大肉包子,狼吞虎咽下去,把个店老板看得目瞪口呆。

吃饱了,回到旅店的房间,同房的中年人已出去逛夜市了。陈别三初来乍到,不敢贸然出门,加上连日乘船,全身疲惫,便倒在床上昏然睡去。

次日一早醒来,天已发白。他见同房的客人还在熟睡,便悄然出门,来到大街上,又吃了一顿包子,然后向店老板打听汉口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店老板道:“要说好玩的地方,当数‘新世场’了。‘新世场’里什么都有,玩杂耍的,唱戏放电影的,说书讲相声的,进去后你想看啥玩啥都行。”

陈别三听了,打定主意今天就先到“新世场”玩。

“新世场”坐落在汉口最热闹的六渡桥一带,是一片巍峨的外国洋房。陈别三怀着猎奇的心情走了进去。嗬,里面真是应有尽有!上下五层,一个大厅连着一个大厅,每个大厅里玩的看的听的都各不相同。别的不提,就拿唱戏来说,不仅有京戏、越戏、沪戏、楚戏、汉戏、川戏、粤戏,就连河南梆子、曲子戏都有。陈别三虽然离开家乡没多久,但听见那高亢悠扬的梆子腔,心中就不由升起一缕怀乡之情。整整一个上午,他就坐在唱梆子戏的大厅里,跷着二郎腿细细品味。

中午饭,陈别三入乡随俗,吃了十个洋面包,把肚子填得像个样了,又连忙去曲子戏大厅过了一下午的曲子戏瘾。直到天黑尽,他才恋恋不舍地走出“新世场”。

一连三天,陈别三从早到晚泡在“新世场”里,将电影、杂技、飞车、说书等凡是想看想玩的,都看了一遍,玩了一遭,但似乎还觉得不过瘾。要不是旅店同房的那位姓吴的温州老板跟他说“武汉好玩的地方多着哩”,他说不定还要去“新世场”。

第四天,陈别三听了吴老板的话,开始在汉口的街市上到处跑,到处看。逛了几天后,他得出一个结论:这大汉口的繁华有一大半是因为洋人。街上洋人大摇大摆地走着,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气派一点儿的街道大都是洋人的租界,好一点儿的房子大都是洋式的,马路上铺的是洋灰,跑的是洋车,路边的铺子里卖的多半是洋货,江面上漂浮的大都是洋船,其中不少还是洋人的军舰,军舰上的大炮像一只只巨大的手,指着汉口的街市,像是在威严地发着什么指令。就连江汉关上那巨大的铜钟敲出来的声音,也都是洋音乐。陈别三曾大着胆子问在江汉关下巡逻的洋警察,这钟敲的是啥玩意儿。洋警察眉飞色舞地说:“那音乐是赞美我们英国女王的!”

陈别三在喟叹的同时,发现在繁华大街的背后也有着大片的棚户区,里面住的大都是穷苦的工人,碼头上扛包的汉子穿得破衣烂衫,累得气喘吁吁;街上叫花子比比皆是,拾垃圾、擦皮鞋、沿街叫卖的娃子更是随处可见。看到这一幕幕场景,他想起杜仲安过去在纪洪岗说的一些话,觉得杜仲安把这世道看得很透彻,是个了不起的人。只可惜他和他的那帮人虽然有好的主意、好的想法,却因为手中没有掌握枪杆子,最终没有成气候。这世道是枪杆子的天下,谁拥有枪,谁就能逞强;谁的枪多,谁就能称王!大汉口是洋人的天下,就是因为洋人的枪炮、军舰、飞机比中国人的厉害!想到这些,陈别三又想到了隐藏在杏山的那些枪支,幻想着有朝一日回到纪洪岗,取出枪重新拉杆子。

俗话说:坐吃山空。陈别三在汉口呆了一段时间后,他所带的金银细软被耗得差不多了。眼见腰包逐渐瘪下去,陈别三不得不考虑后路。他想回纪洪岗,但风声尚紧,不是回去的时机;想在汉口做生意,却不知从何下手,又怕钱没赚到,反赔个精光。去码头扛包吧,他又自忖身体孱弱,经不起那沉重的负荷。想来想去,只有满街转悠,寻找适合自己的活路。

这天,他看到街上贴有一家卷烟厂招工的启事。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按地址找了过去。在江边的一个大仓库外面,他看到了上百个和自己一样找上门等着招工的汉子。等了一会儿,来了一个穿绛色长褂、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胖子,自称是烟厂老板叫他来负责招工考试的。那人打开了仓库的门,叫大家将里面的散烟一根根装在烟盒里封好,看谁装得多,因烟厂只招五十名工人,装得少就会被淘汰。

陈别三拼命地装着,唯恐落在了别人的后面。从上午一直忙碌到下午,仓库里的散烟都装完了。主持考试的胖子煞有介事地拿着个账簿一一登记,并叫大家第二天早上来看录取名单,还特地申明:未被录取的人将发放一天的工钱。

第二天,陈别三早早地赶到了昨天考试的地方,可等到快晌午时,那个招工的胖子还未见踪影。大家这才发现上当了!原来,招工是个骗局。那胖子先在乡下雇人自制了烟卷,然后花钱租了这间仓库一天,称招工考试,实则是白用不花钱的工。昨晚,他已将包装好的烟运往他乡了。

陈别三上了一回当,心想:这汉口人的肠子都是弯弯绕绕的,连骗术都比别人高明。我今后可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能再被骗了。

又寻了几天,陈别三总算在一个河南人开的粮行里找到了一份工作。虽然工钱比一般店铺低,但招工启事上讲明包伙食,还特地注明一年到头吃饺子。陈别三心想,饺子最对我的胃口,工钱少一点儿无所谓,落个口福也行。

陈别三开始正式上工干活了,第一天就忙得不可开交。谁知开饭时,他却连一片饺子皮都看不到,只是很糙的米饭,菜也是萝卜白菜一锅煮。他忍不住问老板:“合同上不是明明写着一年到头吃饺子吗?咋给我们吃这些东西?”

老板不慌不忙道:“是啊,我合同上写的确实是一年到头吃饺子。可一年还没到头,你就想吃饺子?我林老板绝不食言,到大年三十,一定让你吃顿肉馅饺子!”

陈别三气得眼睛冒火,但又无法反驳。他恨不得冲上去狠狠地揍林老板一顿,但蓦地一想,这里不是纪洪岗,稍有不慎,可能会招致大祸。

“罢了罢了,小不忍则乱大谋!”陈别三耳际响起一句戏词,一脚踢翻了一个板凳,对林老板拱了拱手,道,“后会有期,咱们走着瞧!”说罢扬长而去。

回到旅店,陈别三正躺在床上连声哀叹,同房的吴老板回来了,笑盈盈地问:“陈老弟,你为何如此伤感?”

陈别三烦也不隐瞒,将自己近段时间四处寻找活路却连连碰壁的苦恼和盘托出。

吴老板听了,沉吟了片刻,说:“陈老弟,如果你实在无谋生之路,我倒可以给你想想办法,只是看你愿不愿意屈就。”

陈别三听了,翻身坐起,道:“吴老板肯给我帮忙,那我实在感激不尽!日后我若混出个名堂来,一定好好报答你。”

吴老板道:“汉口这地方是九省通衢,鱼龙混杂,江湖上啥人没有?市面上啥蹊跷事没发生?稍有不慎,就会上当受骗栽跟头。要想在汉口扎根立足,非得有几个靠得住的亲友帮助不可。如今你在汉口举目无亲,人生地不熟,我看你还不如另走他乡,重择生路。”

陈别三急忙说:“我在老家得罪过强人,暂时是回不去的。其他的地方我又无亲朋好友,只能依靠你老哥帮忙了。”

吴老板慷慨地说:“好!只要你信得过我,这个忙我帮了。我明天就要回温州,你跟我一起去。我在温州开有一个杂货铺,因我常年在外跑生意,杂货铺照顾不过来,我就把它转让给你。你如果没有钱也不要紧,杂货铺你先管着,赚了钱后再慢慢还。”

陈别三觉得这个主意不错,自己稳赚不赔,就对吴老板说:“吴老板,我信得过你,明天我跟你去温州。只要有一条活路,我今生今世都不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

于是,第二天,陈别三随吴老板去了温州。

然而到温州没几天,陈别三就泄气了。吴老板名义上是将杂货铺转让给他,实际上却紧紧握住杂货铺的命脉不放。由于语言不通,市情、行情不熟,陈别三根本无法进货,进货渠道或大宗买卖完全被控制在吴老板手中,陈别三实际上是他的雇工,只能搬搬货物、站站柜臺。杂货铺赚的钱除吃喝开销外,仅够还吴老板铺子抵押转让的利息。照这样下去,陈别三一辈子也难还清杂货铺的本金,也就是说,他一辈子只能当吴老板手下只管饭不拿工钱的雇工。曾经当过“杆子”头的陈别三哪里受得了!他也曾反抗过,用心算计过,然强龙斗不过地头蛇,最终还是败在吴老板手上。好歹过了一年,陈别三忍无可忍,决定将杂货铺退还给吴老板,自己回纪洪岗。吴老板还想要挟阻挡,陈别三被逼无奈,亮出那把一直随身隐藏得极好的手枪,扬言要拼个鱼死网破。在真家伙面前,吴老板吓傻了,只有乖乖地拿出一点儿钱给陈别三做盘缠,让其走人。陈别三半天工夫也不敢耽搁,连夜离开了温州

四 交枪保命 堵截绑匪

1932年夏天,陈别三辗转千里回到了纪洪岗。

刚开始,他大白天躲在家中不敢出门,到了晚上,才像只老鼠一样暗暗活动活动。渐渐地,他摸清了一些情况:鄂北游击队自解散以来,张衡京、张二佬、马登号等十来个头目由五十一师副师长李万如作保,正在玉皇代岗开荒种地,成了在政府严密监督下的特殊农民。各地杆子队伍解散后,代之而起的是由政府控制和挂钩的地方武装——民团。老河口的民团团总是李世铎,他是靠杀了袁冲的共产党人袁书堂而荣升的。

在了解到上述情况后,陈别三不仅松了一口气,甚至是窃喜。他想:张衡京都没被杀头,他这个做团长的也不会有掉脑袋的危险;李世铎原是袁冲的一支小杆子头,跟自己比较熟悉,只要笼络住他,给他送大洋枪支,他肯定会庇护自己,说不定借他的树阴,可以在纪洪岗重新拉起一帮人马,以成立民团的名义东山再起。

盘算好了后,陈别三趁夜取出一半枪支,准备了一些金银细软,第二天一大早就启程来到老河口,找上了李世铎的门。

俗话说,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李世铎如今已不是当初在袁冲一带小打小闹的角色了。那时,他见了陈别三,抱笑作揖都来不及。如今,他一见陈别三找上门来,那眼睛都像长到额头上去了。

李世铎乜斜了陈别三一眼,粗声粗气地说:“你个狗日的,躲到哪个阴曹地府去了?叫老子好找!”

陈别三心里憋气,脸上却赔着笑,说:“李团总,不用您费心找,我这不是自己送上门了吗?这一年半载我到外面去看了看世界,顺便带了些洋玩意儿回来,今天是专门来孝敬您的。”说着,他将随身带的包袱在桌子上抖开,那花花绿绿、金光闪亮的好东西开始刺激李世铎的双眼。

李世铎打了个哈哈,欠了欠身,脸色顿时缓和下来,话里有话地说:“别三啊,你回来就好。俗话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爹娘,你的地,你的房子,还有你家的祖坟,都在纪洪岗,你能跑到哪里去?连张衡京司令都有自知之明,晓得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还不是乖乖地缴了枪,取了保,回到本乡本地当了顺民?你回来算是你能,但得有个保人。我听说你手中还有一部分枪支,这是政府严加追查的,你不交出来,怕是不好了结。我也难以担待呀!”

陈别三明白,李世铎是想独吞他的所有枪支。但这也正是陈别三事先谋划好的: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于是,他顺着李世铎的心思说:“李团总,不瞒您说,我手里是有一部分枪支。鄂北游击队解散那阵儿,我本想把它们交出来,但又担心,如果我把枪交给了政府,这以后袁冲、纪洪岗一带的乡里乡亲受到外乡人的欺负,谁来保护他们呢?后来,我打听到您当上了全县的民团总,就想这下可好了,您是本乡本土的,把枪交给您,我既脱了责任,也安了心。有您李团总在前面挡着,谁还敢践踏咱袁冲、纪洪岗一步?”

李世铎一听陈别三愿意把枪交给他,眼睛顿时一亮,追问道:“枪呢?在哪儿?有多少?”

陈别三慢悠悠地说:“枪我已经取出来了,有一二百条吧!也带来了,就放在城门外一个兄弟家里,等会儿您可以派人和我一起去取。李团总,这下您可愿意替我作保?”

李世铎喜笑颜开道:“好好好,我替你作保。你尽可放心,有我作保,你就是大白天在街上翻跟斗,也没有人敢把你咋样!”

陈别三赶紧向李世铎拱了拱手,说:“李团总,多谢了!我想在您手下扛个枪,出个力,听个使唤,以报您担保救命之恩。”

“哦,这个……好嘛好嘛。”李世铎眼珠一转,沉吟了起来。虽说他现在已是全县名正言顺的民团总,但因为他原先的杆子队伍小,而各地的杆子实力都较强,故很多地方豪强并不服他,他因此总想扩充自己的实力,巩固自己的地位。陈别三愿意听命于他固然好,但他只想找个能在纪洪岗撑得起来又能服帖自己的人,他怕陈别三将来翅膀硬了,不服他的管。想来想去,李世铎最后还是决定:借用陈别三在纪洪岗的实力,但又要想法控制他。

李世铎瞥了陈别三那双正热望的眼睛,一拍大腿,说:“好!别三,既然你瞧得起我李世铎,我也不亏待你。我任命你为光化民团纪洪乡联保队副队长,但不给你拨枪。听说纪洪一带许多家中都还私藏有枪,你以联保队的名义去查缴,收缴多少都归你联保队使用。从今以后,你可不要再乱来哟!要以保境安民、维护地方秩序为己任。”

“那是那是,我今后保证听李团总的使唤。”陈别三装作十分欣喜、俯首称臣的样子。他心里明白,李世铎只给他个副队长当,是有意吊他的胃口,看以后服不服从于他。管他啥副队长正队长,只要能让我名正言顺地在纪洪岗拉队伍,纪洪岗还不就是我的天下?

“好!那我们从此就是一家人了。别三,今儿中午你就不走了,咱哥俩好好地喝两盅。”李世铎高兴地说。

黄昏时分,在回纪洪岗的路上,陈别三不再是早上去老河口时那副小心翼翼、藏头缩尾的样子,而是眉飞色舞,大摇大摆,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

他哼着梆子戏回到纪洪岗,取出另一半枪支,正式挂起了“纪洪联保队”的牌子,把堂兄陈麻虾、舅父高和尚、老表高金田、妻弟张树安等人都拉进了联保队。其余的枪也都发给了陈姓家族的子弟,并规定人在枪在,每丢一支枪,须赔偿五斗小麦。很快,陈别三就在纪洪岗一带聚集了一两百号人马的队伍。因怕树大招风,陈别三只将几十个人列入联保队,其余的人都让他们在家里种地,一旦有事,再通知出山。

联保队成立之初,并无多大影响,无非是管管偷鸡摸狗、打架斗殴,维持地方治安而已。孰料半年之后,一个契机使纪洪岗的联保队和陈别三声名大振。

那天,陈别三和陈麻虾等几个弟兄正在纪洪岗的一棵大槐树下观看斗鸡。蓦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陈别三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白大褂、头扎白头巾的壮汉,骑着一匹枣红马,从东头的大路上飞驰而来。壮汉飞骑来到陈别三一伙跟前,倏地将马缰绳勒住,那马前蹄高高一抬,长啸一声,戛然立定。

陈别三正惊叹壮汉的骑术不凡,那人已跳下马,从容地抹了抹脸上的汗水,问:“请问谁是纪洪联保队队长陈别三?”

陈别三上前一步,说:“本人就是,请问兄弟从哪儿来,有啥事?”

那人拱了拱手,说:“久仰久仰!俺是邓县民团总丁叔恒司令派来的,他要我给陈队长送一封信。俺们邓县有一股土匪,为首的叫刘民银,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

“刘民银啊,听说过,他咋了?”陈别三问。

“前日,刘民银带的土匪在邓县赵集一带绑架了500多名‘肉票’,大肆声张要人家拿赎金去赎人,否则十天之后就要撕票。这事在俺们县里闹得沸沸扬扬的,县政府命俺们的丁团总带着人马去追剿这伙土匪,夺下‘肉票’,丁团总判断刘民银的队伍在俺们的追剿下,可能会从平地逃到二劈山来,然后翻过横山,躲到均州、淅川的大山里去,就想叫你们联保队帮忙在二劈山堵截一下,不让刘民银他们翻过横山。”

“哦,是这事儿啊!”陈别三摸着下巴考虑起来。

陈麻虾在一旁瞪着眼睛对壮汉说:“这是你邓县的事,跟咱纪洪岗有啥鸡八相干?”

壮汉狠狠地盯了陈麻虾一眼,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陈别三,说:“这是俺们丁团总的亲笔信,堵不堵截,你们看了信后再决定吧。”

陈别三虽与丁大牙(丁叔恒的外号)不相识,但丁大牙的名声他早有所闻。这丁大牙出身于邓县一书香门第,民国之后,其父虽是前清举人,然见多识广,思想开明,特送丁大牙去北京大学深造,本想要他走科学救国的新路,但丁大牙在北大读书期间,竟悟出“乱世出英雄,只有手中掌握有槍,才能称雄”的道理。故北大毕业后,他并未出国留洋,而是回到故乡邓县,借用家中的财力购买枪支,成立地方民团。由于他有文武韬略,精明强悍,很快在邓县众多地方武装中崛起,于三十年代初被推举为全县民团总司令。

陈别三捧着丁大牙的信,从头到尾扫了一遍。丁大牙的字写得龙飞凤舞,遒劲有力,信中的内容也是文采飞扬,可惜陈别三只能看个大概。信中除了寒暄问候、联络感情等一套辞令外,也隐含有威慑之意:倘若他陈别三不出兵堵截,放跑了刘民银,丁大牙不会给陈别三好果子吃。

陈别三想,丁大牙是棵大树,纪洪岗一出街就是邓县的地盘,自己要想在纪洪岗站住脚,就不能得罪这个邓县之王。

权衡了一番,陈别三决定堵截,宁可冒险,有所损失,也要借机攀上丁大牙这棵大树。

壮汉满意地离开后,众兄弟围了上来。

陈麻虾仍嘟囔着说:“我们管它邓县的啥闲事儿哟!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陈别三瞪了陈麻虾一眼,说:“我们纪洪岗出了街就是邓县的地盘,得罪了丁大牙能行?万一刘民银从咱眼皮子底下溜了,我看咱联保队也不好交代,别人会说咱们都是些吃干饭的!必须打,而且要打赢!”

“好,听你的。堵就堵,打就打,我再没话说。”陈麻虾挽起袖子道。

众人也都跟着附和道:“好好!我们听队长的安排。”

为了不让刘民银的队伍从二劈山悄悄溜过,陈别三当下安排几个弟兄,分别到陶岔、彭桥、九重一带打探消息,刘民银的队伍一过来,就赶紧回来报告。

当天夜里,陈别三正迷迷糊糊地睡去,忽然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他欠了欠身子,喝道:“谁?”

“是我。别三哥,刘民银一伙有消息了。”是老表高金田的声音。

陈别三赶紧爬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走过去开门。

高金田一进门就急不可耐地说:“刘民银一伙今晚就宿在陶岔,听说明天一大早就要翻过二劈山哩。”

陈别三一听,说:“那你赶紧去把麻虾哥叫醒,和他分头去通知弟兄们,叫大伙儿到这里来集合。”

约一个时辰,一两百人马聚集到了陈别三家门口,陈别三挨个看了看,挑了八十个精壮的枪手,其余的让他们留在纪洪岗当后备队。因刘民银的队伍也就五十来个枪手,不值得倾巢出动,人多了反而是累赘。

队伍赶到二劈山口时,天已蒙蒙亮。

二劈山一半属光化县,一半属邓县,海拔虽然不足300米,脚下是一马平川的邓县平原,但其后是绵延起伏的横山。横山乃秦岭余脉,自东向西,山势越来越陡峭,只要守住二劈山口,刘民银的队伍插翅也难翻过横山。

陈别三的人刚刚在二劈山口布置好,刘民银的队伍就过来了,如同长蛇一般在山下的原野上蠕动。随着天色越来越明,那支队伍也就像在放大镜下面越来越清晰。

陈别三已经认准了那是刘民银的队伍,十几个蹚将挎着枪走在前头,后面跟着长长一溜儿“肉票”,在“肉票”后面,又是一群拿枪的蹚将。不一会儿,这支队伍就来到了山脚下。在蹚将们的吆喝推搡之下,那些被绑成一串儿的“肉票”,正沿着崎岖的山道爬了上来。由于刘民银布下的眼线通知他,丁大牙的追剿队伍尚在几十里外的高集宿营,因此,刘民银并未十分警惕,走在前头的蹚将们都将枪斜挎在肩头。

队伍离山头越来越近,已经看得见那一副副面孔了,陈别三再也按捺不住,高叫一声:“打!”随即一枪,将走在最前头的蹚将撂倒。紧接着,噼噼啪啪的枪声响起。刘民银的队伍顿时乱成一团,有中了弹撕心裂肺叫喊的,有懵头懵脑四处乱窜乱跑的,有骨碌碌滚下山坡的,有相互践踏叫爹骂娘的,也有十几个蹚将很沉着地趴在地上举枪还击。

刘民银从队伍的后面一边猫着腰往前冲,一边大声恐吓着“肉票”们不要趁机逃跑。他冲到半山腰,躲在一块石头后面向山头喊话:“山上是哪位弟兄的队伍?我刘民银又没得罪你们,有事好商量,抬抬手放俺们过去,俺分给你们一半‘肉票’!”

陈别三也不搭话,朝山下嘀咕了一句:“谁稀罕你的‘肉票’!”接着又抬起头对等在那里听他回话的弟兄们吼道,“都愣在那里干啥?还不快打!”

弟兄们一听,又举起枪朝下面猛射。

双方相互打了一气,刘民银见对方没有网开一面的意思,而且还伤了十几个弟兄,僵持下去只会对自己不利,只有下令,叫弟兄们驱赶“肉票”滚下山去。

因山势太陡,不好追击,陈别三只好叫弟兄们一边放枪,一边呐喊。刘民银的队伍在陈别三的呐喊和枪击之中越来越乱,很多“肉票”借机挣脱绳索逃跑,刘民银和他的弟兄们也顾不上追击,连滚带爬地来到山下,将剩下的“肉票”驱赶着往西北淅川而去。

结果在半途中,刘民银他们又被淅川的民团堵住截杀,加上丁大牙的队伍紧追其后,仓皇之中,他们只好丢下所有“肉票”,四散逃命去了。

五 借刀杀人 称霸一方

“纪洪联保队”旗开得胜,成功堵截了刘民银这股土匪,救出二百余名“肉票”,受到邓县、光化两县的嘉奖。一时间,纪洪联保队和陈别三在周围一带扬了名,陈别三自此在纪洪岗的地位便稳固了。然而,他在洋洋得意之余,心中总冷不丁冒出些不爽,他明白这不爽来自身在玉皇的张衡京,虽然张衡京对陈别三在纪洪岗的重新崛起并未干涉,也没妨碍,但张衡京作为陈别三原来的上司,又身在离纪洪岗不远的玉皇,这对陈别三来说是一种潜在的威胁。他原来的部下在称他为老团长时,时不时也提到“张司令”昔日的威风,这让陈别三想起在均州有次张衡京给大伙撒烟,居然没有给他,而让他大丢面子的情景,由此生出了铲除张衡京之心。

当然,张衡京现在只不过像一只落牙掉爪的老虎,凭陈别三的实力,即使明着对他下手,他也只有束手待毙。然而,陈别三不愿这样做,他怕别人说他不仗义,觉得借刀杀人才是上策。

借谁的刀呢?陈别三首先想到了陈麻虾。陈麻虾是陈别三没有出五服的堂兄,得到陈别三的大力提携,其地位在纪洪联保队中仅次于陈别三。陈麻虾胆大心狠,枪法又好,利用他除掉张衡京最合适。于是,陈别三直言不讳地将他的想法透露给了陈麻蝦。陈麻虾虽然觉得陈别三这样做有点儿不仁义,但他想到张衡京现在翻不起大浪来,而陈别三雄心勃勃,有人有枪,这纪洪岗已定了是他的天下,只有听陈别三的,才能跟着吃香的喝辣的。于是,他满口答应帮陈别三报那“一烟”之仇。

二人合计一番后,陈别三叫陈麻虾先到张衡京处拜访,看有没有下手的机会。

这天,陈麻虾提着礼物,前往玉皇代岗看望张衡京。因陈麻虾是自己的老部下,张衡京并未怀疑他此行的目的,十分热情地接待了他。

陈麻虾借口酒喝多了,晚上便宿在代岗不走。半夜里,他借小便之际,在张衡京的住处周围看了看,觉得无处下手。张衡京住在一间没有窗户的内房,他的贴身警卫小天保住在外房。小天保对张衡京十分忠心,鄂北游击队解散之后,张衡京曾劝小天保另择高枝,可小天保却非要跟着他,即使他坐牢他也愿意。小天保机警干练,连睡觉也枪不离手,加上又有神枪手之称,要想闯过他这一关去弄死张衡京,是难上加难。

第二天,陈麻虾回到纪洪岗,对陈别三说了偷偷下手的难度。

陈别三听了,一拍脑袋,说:“我哪天接张衡京到纪洪岗喝酒,你装作喝醉了,和他争吵,拿出枪来结果了他,剩下的事我自然会收拾。”

数日后,陈别三特地置办了一桌上好的酒菜,亲自去代岗接张衡京。张衡京的小弟张二佬得知后,劝张衡京不要去纪洪岗,怕陈别三不怀好意。但张衡京是个讲义气之人,怕拂了陈别三的面子,还是决定前往。

张衡京自鄂北游击队解散之后,本在外躲避,然当他听说为他作保的李万如因找不到他而受到上峰的追究时,便自动走出来投入李万如门下,李万如被张衡京的义气所感动,再次鼎力作保,使张衡京免除了坐牢。为了不再牵连李万如,张衡京发誓从今以后只在代岗安心种地,绝不再拉队伍惹事。因张衡京并无恶意,故对陈别三的请客也并未往深处想,而是很高兴地来到了纪洪岗。

席间,陈别三对张衡京十分殷勤,仍称其为“张司令”。

张衡京摆摆手,道:“兄弟差矣!现在还叫我司令,岂不损了我的安分?就叫我大哥好了。”

陈别三只有改口叫“大哥”,并不停地為张衡京斟酒。看看酒喝得差不多了,陈别三起身示意陈麻虾下手,陈麻虾却暗暗努努嘴,叫陈别三注意小天保,陈别三这才注意到小天保已早早离席,坐在屋角里装着玩枪似的,眼角则不时警惕地扫向张衡京周围。陈别三明白陈麻虾不好下手,只有暗自懊恼。

张衡京酒足饭饱之后,向陈别三拱手告辞,陈别三极力挽留张衡京在纪洪岗宿一夜,张衡京却执意不肯,怕惊动县上,引起猜疑。陈别三无奈,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张衡京笑意盈盈地离开了纪洪岗。

回到屋里,陈别三虽没责怪陈麻虾,陈麻虾却十分内疚地说:“别三,我误了你的事了!”

陈别三摆了摆手,道:“这不能怪你,只怪小天保那小子太精了。”

陈麻虾为了替自己开脱,出主意道:“我觉得在玉皇和纪洪岗对张衡京下手对你都不利,都会被人说三道四。还不如请个远处的爷们下手,你也可以落个清白。”

这番话让陈别三心头一亮,他说:“是啊,我咋就没想起来,尽在我周围转圈圈!”

请谁呢?陈别三又在心头思忖起来:请一些地方小杆子吧,怕他们都慑于张衡京的名头,不敢下手,或是下手不成,反倒泄露了天机,坏了自己的名声。看来,只有请那些来头大的,对张衡京并无顾忌的爷们。由此,他想起了丁大牙,丁大牙作为邓县的民团总,对张衡京肯定不会放在眼里,丁大牙干掉张衡京,别人也不会怀疑到他陈别三头上。可是,丁大牙会不会帮助自己呢?陈别三心里没有底,当即决定亲自去拜访丁大牙。

第二天,陈别三挑了些上好的烟土作为礼品,来到邓县。

丁大牙一听说陈别三来访,很是高兴,亲自迎了出来。他一见陈别三那副长脖子、黑脸膛、穿着一件黑大布衫的样子,就知道他是个地地道道的乡巴佬。若是平日,他是瞧不上眼的,可眼下,这陈别三也是个有实力、争霸一方的人物,千万不可怠慢。

丁大牙装出一副大喜过望的神情,对陈别三拱手道:“哈哈哈!别三兄,久仰大名。今日亲上我丁某的门庭,真是不胜荣幸啊。快请进,请进。”

陈别三早听说丁大牙是个读书人,便极力装作很文雅、谦恭的样子,说:“丁团总,我老早就想来贵府拜访你,只是怕我这穷乡僻壤之人,丁团总瞧不上眼。”

丁大牙打着哈哈道:“哪里,哪里!别三兄这样说就见外了,我邓县和你们那里虽是一省之隔,却地盘相连,唇齿相依,本来就是同生存共患难的弟兄嘛。况且,我听说别三兄曾经当过威震一方的团长,我尊敬还来不及哩。”

二人边走边寒暄地来到客厅。

丁家客厅布置得十分雅致,几幅明清字画和宋代瓷器令满堂生辉。陈别三不懂古玩字画,但他为了不让丁大牙瞧不起自己,装模作样地看了看,惊叹了一番,道:“早就闻听丁团总是个有学问的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屋里有墨有文,有画有瓷,一看就知道丁团总是个文武双全的人物,佩服,佩服。”

丁大牙知道陈别三是不懂装懂,也不和他细谈,很随便地说:“鄙人就是爱好点儿琴棋书画,不值一谈。如今时势,像别三兄这样握有枪杆子的人才是真正的人物。”

陈别三心头美滋滋的,嘴上却说:“哪里哪里,我的枪没丁团总的多哩。你丁团总掌管着一县的枪杆,我陈别三只有纪洪岗巴掌大个地盘,算得个啥?”

丁大牙道:“我空有一县民团总的牌子,实际掌握的枪支只怕还没你的多呢!各乡的民团名义上归我指挥,但枪在别人手里,别人想听就听,不想听我也拿他们没办法。上回追剿刘民银的队伍,我不就是调遣不力,人马不凑手,才有求于老兄帮忙的嘛。嗯,上回多亏了你鼎力相助,才救下了那些‘肉票’,还没当面谢过,实在是对不起啊!今日你来了,正好让我好好谢谢你。”

陈别三道:“谢啥?你不是说我们隔省不隔地盘,都是兄弟吗?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只要你丁团总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调遣,我保证不说二话。”

丁大牙竖起大拇指,道:“好好!别三兄讲仁义,丁某实在佩服。我丁叔恒也是最重义气的人,你别三今后有啥为难之事时,我绝不袖手旁观,定会鼎力相助。”

陈别三见时机已到,便道:“丁团总,看来我们有缘,脾气也相投。我想高攀一下,与你结为兄弟,不知你嫌不嫌弃?”

丁大牙对此本不以为然,但又不好当面推辞,便打哈哈道:“好啊,从今以后,我们就是结拜兄弟,要常来常往,互助相帮。”

陈别三兴奋地一拍大腿,道:“好!有你这个兄弟撑腰,我陈别三日后就不怕别人欺负了。”

喝了口茶后,陈别三故作神秘地小声说:“丁大哥,既然我们是兄弟,有事就不能相瞒。近日我听说张衡京在玉皇暗中联络以前的手下,准备重新拉杆子,为匪闹事哩。张衡京是你邓县的人,如今又在你邓县的地盘上,万一闹腾起来,县上只怕又要派你去追剿。我看你还不如趁他未成气候之时,一举将他铲除,以免日后生麻烦。”

丁大牙这才悟出陈别三此行的真正意图。他知道陈别三曾是张衡京的部下,除掉张衡京,他陈别三才能在纪洪岗更放心大胆地称霸称雄。他觉得陈别三这一手够狠毒,但转念又想: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陈别三能有此心计,看来绝非池中之物,迟早会称霸一方。眼下是讲枪杆子讲实力的时候,而张衡京则是笼子里的虎豹,空有威风抖不起来。帮陈别三除掉张衡京,就可借机笼络住陈别三,以为己用……

陈别三见丁大牙正踱步思忖,怕他不愿意,忙说:“丁大哥如果是怕枪不够,我可以送你几十条枪,也算是助你一臂之力。”

丁大牙一听大喜,道:“好!好!我刚才正在考虑张衡京手下还有几个厉害的角色,只有多去些人马才能弹压住。若是别三兄肯助我几十条枪,那我就更加放心了。好!我下决心铲除张衡京,以免除后顾之忧。”

回到纪洪岗后,陈别三立刻派人给丁大牙送去了三十条枪。丁大牙收到枪后,并没有直接派人去玉皇剿灭张衡京,而是动身去了开封。他到省里活动了一番后,弄到了一张名正言顺捉拿张衡京的拘捕令。

这日,张衡京正和几个弟兄在地头吆喝着耕牛,突然出现了十几个全副武装的民团枪手。小天保赶紧拿起枪,护住张衡京。

張衡京小声对小天保道:“不可莽撞,等他们过来看有啥再说。”

这时,来人近了,为首的一个壮汉大着嗓门叫道:“谁是张衡京?”

张衡京向前跨了几步,道:“我就是,有啥事?你们是哪方兄弟?”

壮汉道:“我等是县上民团丁团总的手下,丁团总近日收到省里的拘捕令,有人告你仍有通匪行为,要押你到县上问个明白。”

张衡京并不畏惧,道:“我在这里一直安分种地,你们说有人告我有通匪行为,有啥凭证?”

壮汉冷冷一笑,道:“你到底有没有通匪行为我们也不知道,这是省里下来的拘捕令,你有话到县上再说。”

张衡京还未来得及考虑,小天保在一旁拉住他道:“张司令,张大哥,你可不能去!”

对方一听,把枪栓拉得“哗哗”直响,厉声喝道:“不去?那就休怪俺们不客气了!”

小天保把枪在手中转了转,冷冷地道:“我手中的家伙也不是吃素的。”

张二佬等人也早已操起家伙,双方剑拔弩张,气氛十分紧张,眼看一场争斗即将发生。

张衡京对双方摆了摆手,道:“莫动手,我去。”然后又对自己的手下们说,“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没做亏心事,也不怕半夜鬼敲门。你们让我去,见了丁大牙,看他能定我个啥罪!”

小天保拉扯着张衡京,红着眼吼道:“不!我决不让你走!”

张衡京轻轻地拍拍他的手,劝慰道:“小天保,别这样娘们气。我张衡京这辈子不知翻过多少沟沟坎坎,还在乎这?我去,看他们能把我咋样。”

张衡京被押解到邓县,丁大牙并不审问他,也不见他的面,只是连夜叫人把他押送到了开封。

很快,张衡京就以土匪的罪名被处决。

当张衡京被处决的消息传到纪洪岗后,陈别三当着众多老部下的面,痛惜得不得了,又装作十分大义地说:“张大哥这一走,他老娘孤孤单单的就更可怜了!我要去把她接来,把她当作亲娘一样养着,也不枉我们兄弟一场。”

陈别三把张衡京的母亲接到家中后没多久,她就去世了,死时骨瘦如柴。有人说她是因为想念儿子,不吃不喝饿死的。陈别三又痛泣了一番,料理了张衡京母亲的后事。

虽然众人不知道张衡京的死与陈别三有关,但陈别三心里总是隐隐有些不安,他想:没有不透风的墙,日子长了,总会有人知道的。手下的人知道倒不要紧,他们的命脉掌握在自己手上,不会咋样,怕的是张二佬、小天保和马登号几个,他们与张衡京的关系非同一般,与自己又素有隔阂,一旦他们知道了,肯定会不顾一切地前来报复。陈别三在几次思索后决定:先下手为强,仍借丁大牙这把刀。于是,他又来到邓县拜访了丁大牙,说张二佬他们几个正在谋划替张衡京报仇,扬言要暗杀他丁团总,要他赶快派人铲除张二佬他们几个。

丁大牙于是叫得力干将丁兴带着人去玉皇代岗捉拿张二佬他们。等丁兴赶到代岗时,张二佬、马登号一伙已获悉消息逃跑了。

丁兴一伙扑了个空,正不知怎么回去交差,凑巧打听到张二佬在外躲了几日后,今日正回张岗村取东西,他便赶紧带人直扑张岗村,在村口正好撞着了张二佬。张二佬知道丁兴是来捉自己的,也不搭话,端起枪就射,将两个首先扑上来的团丁撂倒在地。他还想再射时,枪却卡壳了,丁兴等人一拥而上,将他死死按住。张二佬被活捉到邓县后,第二天就被处决了。

铲除了张衡京,去掉了陈别三的心头之患,再加上又有显赫一方的丁大牙当靠山,陈别三在纪洪岗的地位更加巩固了。为了扩大势力范围,牢牢地在纪洪岗站稳脚跟,陈别三把纪洪岗周围十几个村庄宣布为“内三保”。对这些村庄,陈别三采取一些保护政策,不准外面的人来骚扰,甚至连政府来抽壮丁也想办法让其他村庄顶替。他的基本队伍也大都来源于这些村庄。

陈别三称霸一方的基础是枪,他开始处心积虑地四处搞枪,以保护本乡本土的名义向“内三保”的十几个村庄派枪,派到哪个村,哪个村就只有乖乖地凑钱买枪交上。对“内三保”以外的村庄,他则是以武力强行勒索枪支。有一次,他想到张衡京的老窝张岗村肯定散落了不少枪支,便带人前去挨家挨户地搜查,当他听说有七户人家曾有枪支,但又未搜查出来时,便叫手下人将这七户人家的男主人吊起来拷打,逼迫他们讲出枪支的下落。有的经不起拷打,只得讲出了藏枪的地点,有的实在交不出枪,就只好说枪丢失了,愿卖地卖牛来买一支枪补上。陈别三这才作罢。

在陈别三的威逼勒索下,短短几年中,陈别三又多了几百条枪。枪多了,他的腰杆子更硬了,他又宣布了另外十几个村庄作为“外三保”,将势力范围扩大到几十里外。

为了保证他的军需之用,他还别出心裁地搞了个“聚仓粮”,以“统一保管粮食,防范灾害”为名,叫势力范围内的每一户农民每年都要交粮若干,由他保管囤积。

也许是受了丁大牙、杜仲安的影响,还有在外闯荡所得的见识,陈别三对教育也开始重视起来。他在纪洪岗办了个“中心小学”,自任名誉校长,又规定一个保必须办一所学校。凡“内三保”村的子弟,到七岁时必须入学,学费由庙产、公产供给。他时常对手下的弟兄们说:“我们纪洪岗一带的人过去为啥受人欺负?就是因为穷,没有文化。你们莫看我们现在有几条枪,能斗个狠,在外面闯还是不行!因为我们根底太浅,文化太差。所以,你们的娃子一定都要读书,读初中、高中我们都供给,能够出国留洋,我更是支持。”

當时,有些农民由于愚昧、脑子不开窍,对陈别三叫娃子七岁就上学不以为然,抱着无所谓的态度。然一旦让陈别三知道了,那就有苦果子吃了。

有一次,陈别三见一个娃子在捡粪,便问:“你几岁了?”

“八岁。”

“八岁!咋不去上学?”

“我爹不让我上,说种田人家读书没啥用。”

陈别三一听火了,当即让人将娃儿的爹绑来,把他吊在树上,恶狠狠地对他说:“你几时想通了,叫你娃上学,我再把你放下来。”

那老实巴交的农民吓得直嚷道:“我想通了!我想通了!明天我就叫娃子去上学!”

陈别三这才露出一丝冷笑,将他放了下来。

陈别三后来还以武力压服光化县中学专门为纪洪岗一带的陈姓子弟开了一个班,这些子弟毕业后,有的成了他手下的骨干,也有一些后来走上了革命道路,成了共产党的干部。

陈别三还利用自己的势力,想法聚金敛财。对“内三保”、“外三保”这些势力范围内的村庄,他奉行“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原则,并不明火执仗地去抢逼,但他总会想些点子,“名正言顺”地从他们身上弄些钱财。比如他在纪洪街上开有油坊、药铺来赚钱,并放高利贷从中渔利。他还雇请了三个剃头匠,负责“内三保”村庄所有人家的理发,叫每户农民一年交十斤小麦作为理发费,这样一年可收上来十六担小麦,而他只需付给每个理发匠一担粮食。仅此一项,他一年就可赚取十三担粮。

陈别三虽然在外闯荡了几年,见过一些大世面,但他的根子还是农民,骨子里还是农民意识,所以他有了钱也就大都用于买地置房。三十年代初,他家仅有一百多亩地,房七八间,到四十年代末时,他已拥有一千亩地,二十四间房。除开油坊、药铺,还在汉口开有棉花行。随着地越来越多,他除了留几十亩自种外,其余的都出租给农户。

因家里人口多,陈别三也雇了奶妈、丫环、厨师,摆起了排场。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陈别三虽成了一方霸主,但旧习难改,每次吃饭仍不愿上桌,端着一大海碗面条蹲在板凳上,呼呼啦啦地吃着,并爱把筷子在碗里戳得叮叮当当响。陈别三对穿着也不讲究,长年就是一身黑大布衫,他手下的弟兄也是这身打扮。后来这支队伍进了老河口城,这身打扮依旧,故老河口的人都戏称陈别三的队伍为“大布衫队”。

六 情断鸳鸯 火烧姨太

溶溶的月光把田野、村庄、树林、水塘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水银,一切都变得那样迷人、幽雅。

在靠近纪洪岗附近的一个青草坡上,此时依偎着一对少年男女。月光映在少男清瘦的脸庞上,让他显得清俊、儒雅;而月光则把那少女修饰得更加迷人,她圆圆的脸庞上,一对忽闪忽闪的眼睛像宝石般明丽。少男嘴里咬着根青草,少女手里绞着个手绢,那情话像汩汩的小溪不停地流淌着……

“唉!要是你三哥不同意我们相好咋办?”少女轻轻地叹息一声,低下了头。

少男吐出嘴里的青草,急忙抚慰道:“不会的,我三哥整天操的都是大心,他才不会管我们这种儿女私事哩。再说,这是咱俩的事,只要咱俩好,谁管也没用。谁不许我和你好,我就和他争,和他拼。”

少女把手绢在手中绞着,耳里却在一丝不漏地听着少男的表白,听到这里,她停止了手中的转动,噘着小嘴说:“哼!你拼得过你三哥?他好大的势力!在这十里八乡,谁敢不听你三哥的?”

少男见少女确实有些担心,又连忙宽慰道:“我三哥咋啦?他势力再大还不是我亲哥?他能把我咋样?再说我最小,我娘最疼我,她最随我的意了,只要我缠着我娘不放,她保准会同意你做我的媳妇儿。”

少女忍不住笑了,用手绢打在少男头上,道:“呸!八字没一撇,你就媳妇儿媳妇儿的,也不害臊!”

少男趁势将少女揽在怀里,嘴里甜甜地说:“我害臊个啥?你早晚还不就是我的媳妇儿?”

少女羞红了脸,轻轻将少男搡开,娇嗔道:“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世上的男人有几个是认真的?都是见一个爱一个,今天喜欢了,嘴里像抹了蜜,明日不喜欢了,又一脚蹬开去寻新的。你看你三哥,又娶了个韩小女。这是第几个了?第四个了吧!”

少男听了,蓦地转身跪在少女面前,指天发誓道:“鸳鸯,我绝不是那种人。我会一辈子对你好!一辈子只娶你一个!我要是变了心,下辈子就让我变成老鳖……”

少女用手捂住少男的嘴,嗔怪道:“谁要你说这些难听的话,我信你不就成了嘛。”

少男见少女信了他,冲动地把少女抱在怀里。两人沉浸在一片爱的甜蜜之中……

少男是陈别三最小的弟弟,排行老七,名叫陈训金,少女则是陈别三家中的丫环,名叫鸳鸯。陈别三发迹后,为了学丁大牙的大户样,家里也弄了四个丫环,前三个分别取名为“玉枝”、“玉平”、“玉翠”,独这一个“鸳鸯”的名字是从她自家带来的。这鸳鸯生得小巧玲珑,圆圆的红润的脸蛋上有两个小小的酒窝,笑起来十分可爱。她是陈别三一个佃户的女儿,这佃户因那年天旱,收成不好,交不上租,就将鸳鸯顶给陈别三家当了丫环。鸳鸯来的那天,陈别三本想重新给她取个带“玉”的名字,可这鸳鸯还不谙人事,十分天真地噘着小嘴说:“我这名字本来就蛮好听哩!为啥要改名呢?”陈别三见她那副娇嗔可爱的样子,居然软了脾气,顺着她道:“好,就依你,不改了。‘鸳鸯’这个名字确实很好听。”

鸳鸯到陈别三家时,陈别三正宠爱着一个新媳妇——韩小女,再加上鸳鸯也小,故没有对鸳鸯起什么不良之心。可没想到,他的小弟陈训金却被鸳鸯迷住了。陈训金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情窦初开,没几天就悄悄喜欢上了她。

一天,陈训金从外面回来,见鸳鸯正呆呆地站在院子里,眼圈儿红红的,忙问:“鸳鸯,咋啦?谁欺负你了?你跟我说,我找他算账去。”

鸳鸯见问,眼泪流了下来,伤心地说:“我家里刚才托人带信,说我妈病了,没钱抓药,叫我找你家借点儿高利贷,我又不敢开口,怕日后还不上,正发愁哩。”

“你莫去借高利贷,借了你家一时还不上,会越滚越多。”

“我也是这样想的,可不借又咋办呢?”

“我手头上有些钱,是我娘给我零花的,我也用不上,你先拿去用吧。”

鸳鸯想了想,道:“那也好,就算我先借你的吧,日后我想法还你。”说完,又歪着头调皮地问,“你不会要我利息吧?”

陈训金忙道:“还啥?你只管拿去用。你当丫环的人有啥钱!你要说还,我就不给你了。”说着转身跑进自己屋里,把平素积攒下来的钱全都拿出来,塞在鸳鸯手中。

鸳鸯虽然才十五六岁,但是个聪明伶俐的姑娘,她知道陈训金对她好,也领悟到了他对自己的一片真心。常言道,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年不钟情。日久天长,鸳鸯就渐渐喜欢上了陈训金,两人也从平日的眉来眼去、打情骂俏,发展到三天两头偷偷约会。

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二人相好的消息传到了陈别三耳朵里,陈别三并没有发火,也没有公开表示赞同,而是不动声色地盘算起来。

自从陈别三发迹以来,他就把他弟弟妹妹的婚姻建立在与自己相关的利益上。他原想等陈训金长大后,给他找个有钱有势的女子,没想到他居然爱上了家里的穷丫环。如果此事传出去,不仅有损他陈别三的威名,而且将来给陈训金说媳妇,人家也会说闲话。他想,当务之急是快刀斩乱麻,斩断小弟和鸳鸯的恋情。他本想劝说小弟不要和鸳鸯相好,又觉不妥,他知道自己这个小弟的脾气,由于他从小没过过苦日子,加上又是家里最小的,他娘最宠他,所以很倔很“别”。倘若公开劝说阻挡,他肯定不会听,甚至会跟自己较劲。一旦闹得满城风雨,他陈别三脸上哪里挂得住?既然不能当面泼冷水,就只有想一个釜底抽薪的计策来解决。该由谁来“抽薪”呢?蓦地,他想到了一个人——彭桥警备队的傅队长。

那天,陈别三请傅队长到家中喝酒。席间,当鸳鸯端菜进来时,傅队长看鸳鸯的眼睛一下子直了,涎水滴在了酒杯里都浑然不知。自那天以后,傅队长就三天两头借故到纪洪岗来,故意在鸳鸯面前进进出出、咋咋呼呼。陈别三虽明知其意,却未点破。此时他想,既然傅队长就像一只馋猫盯上了鸳鸯这条鱼,我何不遂他的心愿,做个顺水人情,将鸳鸯许给他,这样岂不一举两得?

彭橋在纪洪岗西北角十来里,是邓县最西北的一个重镇,用鸳鸯笼络住了傅队长,就等于给纪洪岗在西北角设了一个坚固的屏障,最主要的一点是把鸳鸯嫁出去后,也就断了小弟的心,回头再给他说上一个花媳妇,男人嘛,见有花姑娘顶替,自然会忘了前情。

陈别三暗暗打好了主意。这天,等傅队长又到纪洪岗来时,他把傅队长单独喊进自己的卧室,开口笑道:“傅队长,你最近到纪洪岗腿跑得好勤哟!”

傅队长不知其意,找话搪塞道:“那还不是你别三老哥够意思、讲交情,我才喜欢到纪洪岗来。”

“傅队长一向快人快语,今日说话咋遮遮掩掩呢?老弟跑得这么勤,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陈别三奚落道。

“咦!别三老哥这是说啥话?”傅队长脸上现出一丝不快。

“嘿嘿!开个玩笑嘛,何必紧张?我是说你把老哥我当外人了。我哥俩谁是谁,你心里有啥事还不能倒给我听听?有啥事老哥我还不会成全你?”

“我能有啥心事?”傅队长小声嘀咕着,脸一下子红了。

“你的心里装着个活鸳鸯,是不是?”陈别三不绕弯子了。

“嗯……不……是……是……”傅队长的心思被一语道破,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陈别三见他那副窘态,十分开心地笑道:“傅队长,我是巷子里赶猪,直来直去。你既然喜欢鸳鸯,老哥我就成全你,把她许配给你。”

“当真?”傅队长瞪大了眼睛。他没想到还没等自己开口央求,陈别三就自动提出把鸳鸯许配给他。他不知是真还是假,露出满脸狐疑。

陈别三说:“我陈别三何时诳过人?我说话落地有声,三天后,你只管来花轿抬人。不过你事先不要声张,一个丫环不值得闹得水响。”

傅队长见陈别三拍着胸脯保证,知道不是诳他的,顿时欣喜若狂,“扑通”一声跪在陈别三面前,拍着胸脯发誓道:“别三老哥,你真是好汉一条,义重如山,够交情,够朋友!我傅某从今以后愿意随时听从你的使唤,万死不辞。”

“好了,好了!我们本来都是好兄弟嘛,何必来这一套呢?”陈别三见傅队长感激涕零,暗自得意,但嘴里却客套着。

傅队长千恩万谢地告辞后,陈别三把小弟陈训金喊到跟前,说:“老七,你也大了,老在家里闲着也不是个事,该到外面去闯闯了。明天你到樊城去收一笔账。你还没到过樊城吧?去了好好玩几天,见见世面。”

陈训金哪里知道这是陈别三的调虎离山计,还满心欢喜呢。他早就听说樊城繁华热闹,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去,他想此番去樊城,一定要在大商店里给鸳鸯买个洋玩意儿,也好让鸳鸯喜欢。

晚上,陈训金特地把鸳鸯约了出来。当鸳鸯听陈训金说明日要到樊城去后,也是满心欢喜,说:“别的莫给我买,买个好看的洋镜子就中。”

两人亲亲热热地依偎着,说笑着……

第二天,陈训金在陈别三一个勤务兵的陪同下,离开纪洪岗,欢欢喜喜地踏上了去樊城的大路。

当晚,陈别三将鸳鸯喊到自己屋里,将把她许配给彭桥警备队傅队长的事告诉了她。鸳鸯一听,顿时傻眼了,难受得哭了起来。她推说自己年纪还小,暂时不愿嫁人。陈别三先哄着说是看她聪明伶俐,不愿糟蹋了她,才把她许配给一个好人家,并说傅队长在地方上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嫁给他就能吃香喝辣、穿金戴银,享一辈子的福。

鸳鸯哪里听得进去,仍是嘤嘤地哭着说不愿意。

陈别三烦了,露出凶相,恶狠狠地说:“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总之我已经答应了人家,泼出的水是收不回来的。你不能让人家说我陈别三说话不算话!你要是不听,惹得老子发火了,我把你卖到老河口的窑子里,叫你一辈子难以翻身。”

鸳鸯一听,吓得花容失色,再也不敢吭声了。她黯然神伤地回到自己的屋里,躺在床上,蒙着被子痛哭起来。哭了一阵,她开始思量,想偷偷跑到樊城去找陈训金,却又不敢。她从来没出过远门,又常听说外面坏人劫匪多得很,大姑娘稍不留心,就会被人抢去卖了。她还想到了死,但又想到自己那体弱多病的母亲经不起这样的打击。她还想到干脆把自己和陈训金的事在陈别三面前捅开,但一想到陈别三刚才那恶狠狠的样子,她又担心一旦说得不好,反而会连累陈训金。思来想去,鸳鸯仍无计可施,只有听天由命,任那苦涩的泪水打湿了脸庞、衣襟。

隔了一天,当太阳升起一竿子高时,鸳鸯盼望陈训金突然回来的奇迹没有出现,只听到一阵吹吹打打的乐器声由远而近。她还在踌躇之际,一顶花桥已来到了门前,傅队长胸前佩着红花,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喜滋滋地来接人了。鸳鸯哭闹撕拽着,还是被人推上了花轿……

五天以后,陈训金从樊城满面春风地回到纪洪岗。他一放下包袱,就捧着“心”样的小洋镜子钻进鸳鸯的屋子,然而已是人去房空。当他得知鸳鸯几天前被花轿抬走后,马上捶胸顿足地痛哭起来,家里人如何劝也劝不住。

这时,陈别三从外面回来,正要训斥陈训金几句,不料陈训金一看见陈别三,抢先冲上来,拽着陈别三的衣服哭道:“三哥,你好狠心哪!你如何那么狠心?”

陈别三顿时改了主意,忙掩饰道:“小弟,你跟鸳鸯好,咋不跟我直说呢?我又不知道你们俩相好!正好人家傅隊长来求我,我也是为鸳鸯好,就答应人家了。”说着,又装作很痛心的样子,“唉,现在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后悔也来不及了。嗨,三哥我对不起你,真的太对不起你了!明日我一定给你说房好媳妇,比鸳鸯还漂亮的好媳妇!”

陈训金见一贯不让人的三哥今日当真一副后悔莫及的样子,就不好再缠着他闹了,再说生米己经煮成熟饭,闹又有什么用呢?陈训金只有暗自伤怀。

自那以后,陈训金就像变了个人,整天蔫蔫然,打不起精神,一句话也不说。他娘见他那个样子,十分心疼,就劝他抽点儿大烟,排解一下郁积在胸中的闷气。陈训金试着抽了一下,只觉得头晕乎乎的,一会儿,鸳鸯就出现在眼前,那两个醉人的小酒窝正甜甜地对着自己。他忍不住上前抱住鸳鸯,不住地亲着、缠绵……

从此,陈训金再也离不开大烟了,一天到晚就沉浸在云天雾地里。他越来越憔悴消瘦,越来越没有精气神,到后来几乎是形销骨立,像个吊颈鬼,让人不忍直视。

陈训金在十九岁那年,终于在大烟中彻底得到解脱,一命呜呼。

三十年代中期,是陈别三在纪洪岗重新得势之时,也是他开始独霸一方的时期。然而,权势并不是幸福的保障,相反,它倒像一个毒瘤,往往会给家庭带来变故和危害。自他狠断“鸳鸯情”,使其弟陈训金害相思病而亡后,又发生了他娶的第三个老婆申氏与卫兵勾搭成奸、双双远走高飞的事。自此,陈别三得了很重的疑心病,时刻防范着身边的人,正是在这种背景下,才发生了当年震动老河口城乡的“火烧韩小女事件”。

陈别三的第一个老婆张氏与人偷情,导致陈别三走上了蹚土匪的路,当时,陈别三只是其堂兄陈训俭手下的一个普通蹚将,故没能加害张氏。自他成为小头目,开始得势后,便又娶了一个姓张的女人。从此,陈别三开始冷落头一个张氏。1931年,陈别三在均州当鄂北游击队的团长时,他将第二个娶的张氏带在身边,而将她所生的女儿放在纪洪岗老家,由头一个张氏和奶妈代管。可是不久,就从纪洪岗传来女儿病死的消息。陈别三疑心是大老婆没照管好造成的,再加上对她当年的那段奸情一直耿耿于怀,便把卫兵陈文藻叫来,命他潜回老家把张氏悄悄干掉,并许诺干掉张氏后给他一个排长当。头一个张氏被干掉后,第二个张氏又生了一个女娃,陈别三见仍不是儿子,又娶了一个老婆申氏。在娶了申氏不久,陈别三又看上了韩小女,并设法搞到了手。有了新欢,他自然就冷落了申氏。申氏便偷偷和陈别三的一个卫兵好上了,最后因害怕被陈别三发觉,申氏和那个卫兵就私奔了。

韩小女是个苦命人,她原本不姓韩,是一个龚姓人家的女儿。在她十一岁那年,因天大旱,家里颗粒无收,为了生存,她的父亲只好带着全家逃荒来到秦集。有天晚上,父亲外出打工未归,几个土匪突然闯到家里来抢东西,因见家里一贫如洗,没有什么可得手,就干脆将韩小女和她娘、弟弟一起绑走了,卖给了纪洪岗附近韩高楼村一个姓韩的人家,自此她便改姓韩,而成为韩小女。

韩小女的继父也是个地没几亩的贫苦农民。在韩小女十三岁那年,因生活实在难以维持下去,就又把她卖给同村一个地主家当丫头。韩小女长到十七岁,出落得如同花朵一般,地主的老婆因害怕她被丈夫勾搭上,便唆使丈夫把韩小女以三十个大洋卖给了本村人黄银为妻。

黄银本是纪洪岗一带的人,因从小死了爹妈,就一直寄居在韩高楼的舅父家。当他长大成人后,舅父为了让他成家立业,便忍痛将自己辛辛苦苦攒了半辈子的钱拿出来,帮他娶了韩小女。

新婚伊始,虽家境贫寒,但韩小女和丈夫相亲相爱,过得也蛮快活,孰料小两口恩爱还没维持到一年,就被飞来的横祸棒打鸳鸯了。

有一天,韩小女听说纪洪岗在搭台唱戏,便撒娇地缠着黄银带她去看,黄银缠她不过,只好顺从。小两口便双双携手来到纪洪岗凑热闹。这天的戏班子是陈别三请的,自然,他神气活现地坐在台前,戏开演之前,他照例要向人群咋呼几句,维持秩序。蓦地,他的眼睛一亮,看见了一个十分俏丽的姑娘。他向那姑娘多盯了一眼,那姑娘也不知羞耻,反倒笑嘻嘻地回望着他,那银铃般的笑声在闹哄哄的人群中显得十分动听,陈别三不由得怦然心动。看戏之中,他曾几次回过头来瞥那姑娘。陈别三那魂不守舍的样子被身边的卫兵发现了,卫兵明白其心思,便悄悄地附在他耳边说:“那个秀气的女子叫韩小女,住在韩高楼。”陈别三表面上装作没在意,心里却记下了“韩小女、韩高楼”几个字眼。

戏散场后,陈别三本想找那女子扯几句闲话,可女子却随着人流走了。陈别三心里好像失落了什么,怏怏地回到家中,也不理申氏的搔首弄姿,自个儿躺在床上,一合上眼,韩小女那张俊俏的脸就浮现在眼前。他暗暗发誓,一定要把这个俏女子弄到手,要她顺从地钻进自己的怀里。

第二天一大早,陈别三就叫人去把韩高楼的保长请来。陈别三也不跟保长绕弯子,迫不及待地把想娶韩小女的事和盘托出,要保长从中说合。

保长听了,倒抽了一口冷气,说:“唉唉,老团长,晚了一步,晚了一步唉!这韩小女今年春刚被我村的黄银用三十块大洋买去做老婆了!”

陈别三听了,也懊悔了一阵,但他并不死心,又对保长说:“你去跟黄银商量商量,我愿出三百块大洋,叫他把韩小女让给我。”

保长有些为难,说:“这……不知黄银愿不愿意,他正甘蔗吃到甜处,怕是舍不得吧。”

陈别三也不管他为不为难,绷着脸说:“有啥为难的,你尽管去说,三百块大洋还怕买不动黄银的心!三百块大洋可以娶好几个老婆!”

保长只好硬着头皮说:“那我回去试试。”

第二天一大早,保长就来了,还没跨进门,陈别三就急着问:“咋样?那事中不中?”

保长连连摇头,叹道:“唉,我好说歹说,那黄银就是死活听不进去,我也拿他没办法。”

陈别三颓丧地靠在椅子上,气得直骂娘,恨不得马上发兵去抢人,但又冷静地一想:韩高楼是咱定的“内三保”,来硬的怕遭人非议,失了民心。他还想暗暗派人将黄银干掉,但也觉得不妥,现在有人知道他陈别三想娶黄银的老婆,黄银如果被暗杀了,别人肯定会知道是他派人干的。想来想去,陈别三想不出一个两全齐美的主意,只有干等着瞅机会再说。

就在陳别三为韩小女茶饭不思而又无计可施之时,黄银却犯了事,自己送肉上砧板了。

黄银因从小没了爹娘,缺少管教,再加上身在匪窝,耳濡目染,不免染上了一些匪气。这天他闲来无事,就叫上同村的好友猴子,到野外去打点儿野食。正在他俩东瞅西望之时,山道上走来一个名叫赵士华的汉子,身上背着一大篓棉花。黄银二人跑到赵士华跟前,诬说他踩了他们路边的庄稼,要他赔钱。赵士华明知道他们是诬赖,但并未想法脱身,而是据理力争,说:“这荒郊野外的,杂草乱苗,是你们的啥庄稼?不要脸的东西!”

两人见赵士华并不吃他们那一套,便一抹脸,将赵士华的棉花硬抢了就跑。赵士华一边追一边骂,眼看着快要追上黄银了,黄银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威胁说:“你敢过来,我就砸死你!”

赵士华也不怕,硬是冲了过去,和黄银扭打起来。黄银挣脱不得,将石块朝赵士华头上砸去,只听赵士华“哎哟”一声,瘫倒在地。黄银也不管他,只顾逃之夭夭。

这赵士华在山路上昏迷了大半天,才被路人发觉,等抬回家时,因流血过多,已气息奄奄了。临死之前,他挣扎着告诉他老婆,说认得砸他的人是韩高楼的黄银,叫她向陈别三告状,帮他报仇。

赵士华一合上眼,他妻子就一路哭着来到纪洪岗,向陈别三状告了黄银。陈别三一听是黄银犯的事,心中好不高兴,当即叫人去把黄银抓来。

黄银被抓,依陈别三过去的脾气,那是必须枪毙的。这次陈别三却说要审个明白,将他先关了起来。这是他用的一个心计,以便接近韩小女。果然,韩小女得知丈夫被关起来后,当天晚上就来给丈夫送饭。

韩小女见了陈别三,赶紧下跪,说:“求求陈队长开恩,放了我家黄银吧。他并不是有意害人家的!”

陈别三装作和蔼可亲地说:“有话你到我屋里来慢慢讲,我也好问个清楚明白。”

韩小女只好顺从地跟着陈别三来到他屋里。

陈别三叫韩小女坐下,并亲自给她倒了一杯茶,说:“你不要着急,慢慢讲。”

韩小女端着个茶杯,怔怔地不知道怎样讲。

陈别三也不催她,盯着她那双哭红了的眼睛和缭乱的刘海,感觉她就像雨后的一朵桃花,越看越令人心生怜惜。

韩小女抬起头来,见陈别三只顾瞅着自己,以为他还在等着自己说,便放下茶杯,又要下跪,道:“陈队长,我求您,放了我家黄银吧。”

陈别三赶紧把她扶起,装作很同情的样子,说:“唉!见你这个难受的样子,我恨不得现在就将他放了,让你们小夫妻好回去团圆。可事情没这么简单呀!我作为联保队队长,维护社会的治安是我的责任,我总得秉公办事呀!放了你家黄银,我咋向人家交代呢?再说我处理得不公,人家会跑到县上去告我的。”说到这里,陈别三觑见韩小女脸现绝望之色,赶紧又用和缓的口气说,“不过嘛,事在人为,也不是没有办法可想。我们都是乡里乡亲的,我也不愿看着黄银受刑罚,你让我慢慢想个法子吧。”

韩小女听陈别三那口气,心里又升起一线希望,便赶紧说好话。

陈别三忙不迭地答应着,又从怀里掏出几块大洋递给韩小女,说:“你男人不在,家里日子难过啊!这几块大洋你拿去用吧,给黄银送点儿好吃的!”

韩小女时年仅十八岁,涉世不深,见陈别三对自己这么好,她并未往深处想,也没起戒备之心,反倒感激涕零地接过钱,千恩万谢地走了。

第二天,韩小女来给黄银送饭时,顺便又向陈别三求情,求他快点想个办法将黄银放了。陈别三只是跟韩小女东拉西扯,对黄银的事既不封口,也不吐口,使韩小女临走时心里总怀有一线希望。

接下来,每天都是如此,而且每隔几天,陈别三就要给韩小女几块大洋,以接济她的生活。转眼上十天过去,韩小女在和陈别三的接触中越来越熟悉了,也开始很大方地接受陈别三的关怀和照顾,并对他浮现出感激的笑容。

陈别三见火候已到,决定收网。

这天,他装作十分痛惜地对韩小女说:“唉,我实在是没有法子,只有告诉你了!赵家真有人跑到县上告我,说我想包庇你家黄银。县上已传来严厉的话语,说我再不处置黄银,就要撤我的职,还要来人把黄银押解到县上去枪毙哩!我想,若是弄到县上,连尸都不好收,还不如就死在纪洪岗,总比死在外面落个孤魂野鬼要强得多。”

韩小女一听这话,就知道黄银没救了,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等她醒来,见陈别三仍在旁守着自己,便哭着嚷着要去见黄银最后一面。

陈别三却冷冷地说:“黄银已被毙了。我怕你见了伤心,已叫人将他埋了。”

韩小女一听,又昏死过去,等她再次醒来时,陈别三还守在她身边。

陈别三端来一碗红糖鸡蛋,说:“你把它喝了,养养心!人死不能复生。你要想开点儿,你还年轻,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哩!”

韩小女不喝,挣扎着起来,说要回去。

陈别三按住她,说:“你这个样子咋能回去?只怕倒在路上也没人知道。再说,听说人家赵家还不解恨,扬言要把你卖了,安抚人家赵士华的婆娘。你就在我这里住着,赵家就不敢把你咋样,你也好养养身子。至于以后的事情嘛,走到哪一步,再说哪一步的话吧。”

韩小女一听赵家要卖她,心里也吓得要死。她一个弱女子,从小就像牲口一样被转卖了好几次,家也弄得支离破碎,娘家继父不把她当人,夫家又没个爹没个娘,她投奔到哪里都没有依靠。她越想越没了主意,越想越伤心,只有嘤嘤地哭着,听任陈别三摆布了。

韩小女在陈家住下后,陈别三起先对她并没有动手动脚,每天只是来陪她说说话,安慰她,但不准她出院子一步,说是为了保护她。韩小女虽不愿意这样生活下去,但她又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好在不愁吃不愁穿,茶饭每天送到手中,再加上陈别三还经常送给她一些城里的洋玩意儿,韩小女那伤痛的心也逐渐恢复了平静,脸上也开始有了一些笑容。

陈别三见时机成熟,便向她敞胸露怀,说:“反正你只要一离开我家的门,就要被赵家卖掉!你总这样躲在我家不出门,也不是人过的日子。我看你还不如嫁给我,成了我的老婆,赵家再也不敢把你咋样,你也可以堂堂正正地做人了。”

韩小女是个明白人,知道不答应也出不了陈别三的门,而且还得受苦受罪,只好顺从。

陈别三如愿以偿,得到了韩小女,他那平常不大爱笑的脸也欢喜得天天开了颜。那一阵,他夜夜搂着韩小女翻云覆雨,快活得如同神仙一般,就连申氏因嫉恨韩小女而跟卫兵跑了,也没影响他的兴致和情绪,只是觉得有点儿丢面子而已。

韩小女嫁给陈别三时,陈别三只有三十几岁,正当身强力壮,又逞威一方,家中有财产万贯,丫环、奶妈、卫兵成群。因此,韩小女很快对嫁给陈别三感到心满意足,对陈别三的宠爱甚是迎合。她又恢复了往日那天真爽朗的性格,闲来无事时,也喜欢跟丫环、奶妈、勤务兵们说说笑笑。陈别三因爱韩小女之深,故每当见她与其他男人调笑时,心里总有些不舒服,但他又是个极爱面子的人,并不当面发火,只是阴沉着脸。有时,他实在忍不下去了,就旁敲侧击地告诫韩小女一番,韩小女却听不出话音,仍是我行我素,这就使得陈别三对韩小女总有一种防范心理。

不久,韩小女怀孕了,她也不太清楚,故没告诉陈别三,而是先向陈别三的第二个老婆张氏询问,张氏得知韩小女怀了孕,心里顿时像打翻了五味瓶。她因只生过两个女娃,便受到陈别三的冷落,一旦韩小女生下男娃来,她的日子就会更加难过,从此再难有翻身之日。张氏本来对韩小女的出现又忌又恨,现在就更甚了。晚上,她躺在床上,心里一遍遍地诅咒着韩小女,幻想着韩小女第二天就被天上飞来的石头砸中。然而她最终明白:靠诅咒是没有用的,是除不掉韩小女的,只有用计设法挑拨韩小女和陈别三的关系,才是实实在在可行的。当她仔细观察到每当韩小女跟卫兵们调笑时,陈别三那阴沉难受的样子,就想好了一条毒计。

这天,张氏见陈别三出了门,觉得机会来了,就急急忙忙来到韩小女房里,说:“不得了!韩小女,你快跑吧,你大祸临头了!”

韩小女被张氏那大惊失色的样子弄得惶惶然,赶忙问:“咋啦?啥事?”

张氏装作诡秘地说:“今早,别三临出门时,把我叫到一边,要我好生看管你,不让你跑了。我问他为啥,他说有人说你跟个卫兵暗中勾勾搭搭,回来后要将你綁起来拷问哩。”

韩小女听了,气愤地说:“这也不知是哪些人爱嚼舌头,瞎说哩!根本没那回事。”

张氏说:“就是没那回事,可一时能说得清吗?你跟别三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还不知道他的脾气?发起火来六亲不认!我担心他会把你不问青红皂白地一捆,等问清了,你肚里的娃儿也就保不住了!”

韩小女听了,也吓得慌了神,带着哭腔问:“大姐,那你说咋办哩?”

“咋办?我看你先到你妈那里躲一躲,等别三回来,我跟他说,要他问个明白,等问明白了,他的气自然就消了,我再叫他去接你回来。”

韩小女想了想,觉得这主意不错,就打了个包袱,独自回娘家去了。

韩小女刚走不久,陈别三就回来了。

张氏一见陈别三,就大呼小叫道:“别三,了不得了!出大事了!”

陈别三忙问:“啥事?”

张氏说:“韩小女跑了。”

“韩小女跑了?为啥?”陈别三吃惊地问。

“唉,都怪我嘴不好,贱!”张氏故意搧了一下自己的嘴,“我看见她跟你的一个卫兵在院子后面的草堆里嘀嘀咕咕,不知搞啥名堂,就骂了她几句,说你对她那么好,她不该这样鬼鬼迷迷的。”

“她跟谁在一起?”陈别三果然气得脸色都变了。

“我也没看清。我看见他们时,韩小女就上来挡住我,让那人从后面溜走了。我骂韩小女不是个东西,说等你回来非告诉你不可。她可能是害怕了,就慌慌张张地跑出家去了!”

“狗日的,有这种事!看我不打断她的腿!”陈别三怒火中烧,从腰中拔出手枪,厉声问张氏,“她往哪里跑的?”

“我看她像是朝韩高楼跑的。”张氏窃喜,表面上则装作吓得战战兢兢。

陈别三也顾不上细看张氏的神色,一跺脚,就骂骂咧咧地举着枪朝韩高楼追去。

韩小女刚跑回娘家,她娘见她慌慌张张的样子,正准备问,一个邻居过来说:“陈别三拎着个手枪气冲冲地跑过来了,小女,只怕是冲着你来的吧?”

韩小女一听,赶紧出门探头看,果见陈别三拎着枪,满脸怒气地往这边冲。她慌了神,不知该咋办。愣了一会儿,她冲出门外,拼命地朝村外跑去。

陈别三见韩小女一见他就跑,料定张氏说的事是真的,要不,她咋会吓得脸色煞白地直逃呢?

陈别三心里这个气啊,眼睛瞪得牛圆,拎着枪继续猛追韩小女,一边追,一边不停地吼叫道:“好你个狗日的韩小女,我看你能跑到天边去!看我今天不打断你的腿!”

韩小女一见陈别三举枪的样子,吓得哇哇大叫,跑得更快了。

陈别三见一时追不上,一时性起,举起枪朝韩小女射击,只听“啪啪”两声枪响,韩小女瘫倒在地,血从她大腿上漫了出来。韩小女一见自己的腿被打断了,就破口大骂陈别三不是个东西。陈别三见韩小女骂自己,更是气得咬牙切齿,上前发疯般踢着韩小女。可是越踢,韩小女就越是发疯一样地骂他。

陈别三怒吼道:“狗日的婆娘,你再骂,老子就烧死你!”

韩小女此时对陈别三的威胁根本听不进去,脑子里一片空白,嘴里只是不由自主地大骂不止,把平时听到过的陈别三的丑事都一股脑儿地骂了出来。

陈别三恼羞成怒,转身冲进旁边的一间农屋,从里面抱出条被子,将韩小女全身裹住,不让她再骂。韩小女裹在被子里透不过气来,便乱滚乱蹬,陈别三冷不防被滚过来的韩小女绊倒在地,额头都碰出血来。他气疯了,又冲进那间屋子,从里面找出一瓶煤油浇在裹着韩小女的被子上,点着了火。火焰腾地燃起,裹着韩小女的火团在地上滚来滚去,从火团中发出一声声惨烈的叫声。渐渐地,叫声消失了,火团也停止滚动了,一个活生生俊俏俏的韩小女就这样被烧死了。

火烧韩小女后,陈别三对女人的心彻底淡了,从此,除张氏外,他再没有另找新欢。后来,当陈别三风闻韩小女的死与张氏有关时,张氏已替他生下了一个儿子,他不好再处死张氏,只是在张氏的两个乳峰上各穿了一个眼儿,系上两个小铃铛,一是对张氏的惩罚,二来权当作变态取乐吧。

七 暗箭明枪 拔钉除刺

当陈别三的联保队在纪洪岗越整越大时,在相距几十里外的袁冲王洲,也有一股民团势力在崛起,领头的人叫王云清,也是光化北乡有名的大户,家中地有千亩,骡马成群。

王云清的民团是在县民团团总李世铎的支持下起家的,李世铎见陈别三羽毛丰满后,又抱住了丁大牙这条大腿,并不买自己的账,也不服从县民团的调动,便怀恨在心。他想出一笼二虎之计:一是竭力怂恿王云清成立民团,名曰保护家乡父老,维持地方治安,实则想以王云清的势力来牵制陈别三的势力;二来也想一块田里容不得两头牯牛,迟早总会拼个你死我活,鹬蚌相争,到时自己来个渔翁得利。

果然,陈别三对王洲民团的崛起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大有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的心情,总想除之而后快。

陈别三盘算,虽然自己的势力比王云清大,枪多人多,手下又有一批久经闯荡的老手,公开搞起来,王云清不是自己的对手,但碍于都是一个乡的,加上人家王云清打的也是名正言顺的民团旗号,自己若公开下手,势必会引起县上的干涉,便决定收买枪手,暗暗搞掉王云清。思来想去,陈别三决定收买王云清跟前的人,最后选定了李麻子。

李麻子是王云清手下的干将,阴狠毒辣,贪财好色,且野心不小。他曾在鄂北游击队中当过连长,和陈别三有过上下级关系,陈别三觉得拉他很有希望。

这天,李麻子正带领手下在王洲村外练习射击,蓦地,他眼前一亮,只见一个俏丽的小媳妇挎着个包袱正晃悠悠地走着,好像是回娘家。李麻子看得发呆,那小媳妇却不经意地回过头,见李麻子呆头呆脑的样子,不由得莞尔一笑。这一笑不打紧,把个李麻子弄得神魂颠倒,心里痒痒的。他回过头来,叫部下们回村里休息,说自己去打只野兔子解解馋。部下们高高兴兴地散去后,李麻子赶紧三步并作两步,朝那小媳妇消失的方向追去。追了大约一里路,果然看見那小媳妇还在空旷的原野上晃荡着。

李麻子一阵疾步,跳到小媳妇面前,嬉皮笑脸地说:“大姐,回娘家呀?这荒郊野外的,你也不怕被狼巴子拖去?”

小媳妇望了李麻子一眼,嘴一撇,也不搭腔,只顾走自己的路。

李麻子伸开双手拦住她,道:“大姐,你看我有枪,我送送你吧,这样就没有哪个敢欺负你。”

小媳妇鼻子里“哼”了一声,说:“我不认识你,我不要你送。”说着,拨开了李麻子的手。

李麻子顺势收回手,朝小媳妇脸上摸了一把,笑嘻嘻地说:“嘿嘿,你摸了我的手,我也要摸你的脸,这才叫两不吃亏。”

“呸!不要脸的东西!”小媳妇啐了李麻子一口,拔腿要走。

李麻子哪里肯依,一把将小媳妇拦腰抱住。

小媳妇急了,喊道:“来人哪,我遇到歹人哪!”

这当口,从四周草丛里跳出几个人来,朝李麻子叫道:“好哇!狗日的吃了豹子胆,居然敢调戏我纪洪岗的人!”

李麻子一惊,正要拔枪,几个人已冲了过来,用枪顶住了李麻子的胸口,缴了他的枪。

李麻子定了定神,装作若无其事地说:“你们是纪洪岗的吧?误会误会!小弟我刚才看见这小媳妇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害怕有坏人糟蹋她,故想保护她一程。”

“呸!”一个壮汉啐了他一口,“我明明看见你对她动手动脚的,还说保护她?咋!想糊弄老子们?”

另一壮汉乜斜着李麻子,说:“大哥,莫跟他闲扯,一枪崩了他算了。”

李麻子一听,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苦苦求情道:“好兄弟,饶了我吧。我跟你们别三队长是老交情呢。”

几个汉子根本不听他求情,只管“哔哗”地拉着枪栓。李麻子绝望地闭上眼睛,以为自己死到临头了。

就在这时,从林子后走出一个瘦高个儿来,大声道:“且慢!枪下留人!我看这位兄弟好眼熟!哦,是李麻子兄弟呀,误会误会,快请起,快请起。”

李麻子睁眼一看,来人正是大名鼎鼎的陈别三。他像遇到救星一般,拉著陈别三的手,说:“别三大哥,老团长,你就饶了我吧。我不是故意的!我要知道是你纪洪岗的人,我巴结还来不及哩。”

陈别三拍着李麻子的手,说:“兄弟,好说!好说!”接着对手下的几个弟兄努了努嘴,“你们一旁歇着去,让我跟麻子兄弟叙叙旧。”

几个手下忙走到一边去了。

李麻子见危机解除,堆起一脸笑,道:“老团长,在下多谢你了,日后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尽管说,我定会效犬马之劳。”

“好!我正有一事求你帮忙哩。”

李麻子抬起头道:“大哥,你说吧,只要我能办得到。”

陈别三随手打开一个包袱,露出里面的三百块大洋,说:“你把这个收下,我再说话。”

李麻子见了白花花的大洋,眼睛都直了,但嘴里却说:“这是哪里话.大哥让我办个事,咋还送钱给我,你这是小看兄弟我了。”

陈别三说:“你不收,我就不好叫你帮忙了。”

李麻子见说,只好摸了摸那堆银元,说:“大哥既然这么说,兄弟我只好笑纳了。大哥你说吧,是要我上刀山还是下火海?”

“我要一个人的头。”陈别三一字一板道。

“谁?”李麻子心里一惊。

“王云清。”

“什么?”李麻子一下愣住了。

陈别三瞪着大眼,用冷冰冰的语气说:“咋?刚才还答应得干脆,这会儿咋想反悔啦?”

李麻子结结巴巴地说:“不……不……王云清……是我上司……我……那样做……就……就太不仗义了!”

陈别三哈哈大笑说:“李麻子,想不到你还这么忠心!你我都是经过大场面的,还在意这个?俗话说,无毒不丈夫。凭你李麻子的本事,本应在王云清之上,你如今却屈居在他手下,我这当哥的也替你不服气。这是帮你搭梯子,你还不知道上?告诉你,你如果帮我除掉了王云清,我就助你当上王洲的民团总,还送你二十支枪!”

“这……”李麻子有些动心了。

陈别三趁机拍拍李麻子的肩膀,说:“又不是要你青天白日地去干,你可以暗中下手,到时谁也搞不清是你干的嘛!事成之后,你只管推在我纪洪岗身上。我只有一条:你当上王洲的民团总后,不跟我纪洪岗对着干就行,到时我们兄弟互相帮忙,共守乡土。”

陈别三左说右说,把李麻子说得激动起来,他一拍大腿,红着眼说:“好!干他个狗日的!不成功怕啥,老子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一天夜里,月色淡淡,王云清送客出来,在门口跟客人们寒暄道:“恕不远送,走好,走好。”

客人们知道王云清为了安全起见,素有晚上不出门的习惯,故都抱拳道:“王团总留步,留步。”

王云清目送着客人的背影消逝,正待转身进门,突然从前面不远处的一棵大槐树后传来“叭叭”两声枪响,王云清来不及躲避就倒下了。

听见枪声,守在门口的几个卫兵立时朝大槐树的方向边射击边包抄过去。

看看越来越逼近大槐树,这时从树后走出李麻子,大声道:“弟兄们,不要开枪,是我!”

卫兵们正感到诧异,李麻子走过来解释道:“刚才我正在撒尿,忽见有个刺客躲在大树后向王团总开枪,我就追了过来,那刺客已跑远了。走,大家跟我一起去追那狗日的。”

卫兵们听了,纷纷嚷着要跟李麻子一起去追刺客,却听身后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且慢!”

卫兵们回过头来,惊诧地看到他们的王团总从地上爬了起来。原来,刚才王云清只是胳膊上中了一枪,但他很老练,怕对方连连下手,便顺势躺倒在地装死,眼睛却一直朝子弹飞来的地方搜寻着。

李麻子和众卫兵见王云清站起来了,便立刻围了上去。

李麻子心里一慌,想开溜,忙说:“团座,再不追,刺客就怕跑远了!”

王云清用一只手按着受伤的胳膊,盯着李麻子道:“我王洲四周岗哨林立,哪个刺客能闯得进来?我看啊,怕是内奸干的!”

李麻子更加心虚,问:“谁?你可是看清了?”

王云清用眼狠狠地剜着李麻子,咬牙切齿道:“就是你!”接着高声道,“弟兄们,还不快将他拿下。”

李麻子正要反抗,身边几个壮汉早已将他按倒在地。

王云清对李麻子冷笑道:“哼!我平时待你不薄,想不到你却忘恩负义,还不如一只狗!”又回头对手下人道,“弟兄们,将他绑起来,我要亲自拷问个明白。”

手下们将李麻子绑在那棵大槐树下。

王云清包扎了一下胳膊,气冲冲地走过来,指着李麻子的鼻子,厉声问道:“你说,是谁买通你,要你对我下手的?”

李麻子装作一副冤枉的样子,号叫道:“团座,我冤枉啊!我对你一向忠心耿耿,这你应该知道啊!你刚才一定是看花了眼!”

“呸!老子看花了眼?放你娘的狗屁!我的眼睛比夜猫子还尖,你休想糊弄我!”王云清从一个手下手中拿过来一根狼牙棒,恶狠狠地对李麻子说,“你再不说实话,我就用狼牙棒将你活活打死!”

李麻子一见满是刺钩的狼牙棒,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他知道狼牙棒的厉害,一棒子下来,全身上下连皮带肉不知会被扯去多少。于是,他带着哭腔承认道:“是陈别三逼我干的!我悔不该听他狗日的坏主意!团座,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求你一枪将我崩了吧,好让我落个囫囵尸!”

王云清见李麻子招了供,就对手下一挥手,道:“好!就成全他,用枪崩了!”

处决了李麻子后,王云清把仇恨全集中在陈别三身上,他恨不得立马带人杀向纪洪岗,千刀万剐了陈别三。但是,他自知力量不如陈别三,硬拼不仅难以报仇,说不定连老本都会赔进去。可不报此仇,他实难咽下这口气。

他对天发誓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陈别三,你个狗日的听着,我王云清今生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第二天一大早,王云清就召来管家及账房先生,要他们把自己的田地和所有家產盘点,统统卖了。王云清将家产换来的钱大部分用来买枪,招募四方乡勇,还四处打听,将与陈别三素有仇恨的马登号、小天宝等人也网罗在身边。

这天,王云清带上了一千大洋,来到老河口,直奔县民团司令部。

一见李世铎,王云清就哭诉起来,要李世铎帮他报仇。

李世铎先是假惺惺地说:“你和陈别三都是我的乡邻,又都是我手下的民团支队,我咋好插手呢?这样吧,我来替你们说和,都是本乡本土的,何必同室操戈,自相残杀呢?”

王云清道:“李团总,陈别三屡屡派人对我暗下毒手,想置我于死地,我咋能跟他讲和呢?我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不瞒你说,我已变卖了我祖宗留下的所有家产,买枪招兵,就是为了雪恨。”说完,他叫随从把一千大洋送到李世铎面前,对李世铎直言道,“李团总,这是一千大洋,你收下,我别无他想,只求你帮我报这一枪之仇!”

李世铎见了一大堆白花花的大洋,立刻心动了,但他没有马上表露出来,而是摸着下巴,沉吟着,半天才说:“陈别三这家伙也确实太狂妄了,他只顾抱丁大牙的大腿,也早不把我和县民团放在眼里,不杀杀他的傲气也是不行的。这样吧,我不便直接出手,我将手下的人马都借给你,由你指挥,搞他陈别三一家伙。至于县上的事嘛,由我来替你周旋。”

王云清合计了一下自己扩充后的人马,加上李世铎的县民团,差不多有上千之众,而陈别三手下真正上得了阵的无非就是那两三百杆枪,以此力量对比,彻底打垮陈别三的队伍是有把握的。于是,他转丧气为欣喜,连连拜谢李世铎。

三天之后的早上,李世铎的人马果然按约开到了王洲,王云清一见大喜,当即传令手下人马集合。

两支人马集合完毕,王云清先当众历数了一番陈别三的罪恶,然后对众兄弟们道:“你们此次随我去纪洪岗,一是帮地方铲除大害,二来也是帮我王云清报仇。我在此先向你们作揖,表示感谢。”

王云清作了个揖后,抬起头来瞥见李世铎手下的人都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便转了口气,叫管家拿出所剩的银元,先每人发五块大洋和一盒火柴。众人见了银元,果然一个个喜笑颜开,但又见发一包火柴,不知其意,都拿眼盯着王云清。

王云清见众人的情绪调动起来了,也来了劲,就提高嗓门道:“这五块大洋是鄙人为感谢众位兄弟的。这包火柴嘛,是要你们替我报仇的。这回我们要端陈别三的老窝,要他纪洪岗一带的陈家从此后翻不起大浪来。诸位兄弟听着,此次出征,凡和陈别三一个姓的村庄人家一个也不放过,统统抢光、烧光,谁抢的东西归谁得。我已跟县上的李团总说好了,有啥事都由我一人来承担。弟兄们只管放心大胆地去烧去抢去杀好了!”

众手下听说谁抢的东西归谁得,都来了劲,恨不得现在就冲进纪洪岗,纷纷嚷道:“好!好!我们一切都听你王团总的!”

王云清见众手下一个个摩拳擦掌,恶相毕露,心中甚喜,一挥手道:“好!出发!”

一时间,脚步杂沓,尘土飞扬,上千人马开出了王洲,直奔纪洪岗。

沿途的民众听说是去攻打纪洪岗,不时有人也拿着锄头、扁担尾随其后。这其中有过去受过纪洪岗匪害而借机报仇的,也有想趁机浑水摸鱼的。于是,队伍像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

队伍来到孙家洼村,这里虽距纪洪岗有好几里,但已有许多陈姓人家在此居住,王云清便下令开始放枪和放火。一时间,火光冲天,浓烟腾腾,鸡飞狗跳,惨叫声声,好好的孙家洼村顿时变成了人间地狱。

此时,陈别三在纪洪岗已得知王云清带着人马杀来,也集合好了几百人的队伍,准备反击王云清,但手下人马一见周围的陈姓家族居住的村庄俱已起火,特别是祖庙宗祠之地陈家楼一片狼烟,便都有些惶惶然,有的甚至偷偷开溜,好去救自家的火。

陈别三见状,阴沉着脸,正要严训部下以振军心,却见王云清已带领着上千人马一路呐喊着向纪洪岗扑来,便下令开枪阻击。枪声七零八落地响起,撂倒了冲在前面的几个,却难阻挡后面像潮水般涌来的人马,特别是马登号、小天宝等人,他们袒露着上身,红着眼,一手举刀,一手拿枪,毫不怕死地直往前冲。

陈别三的手下有些动摇了,有的甚至吓得不知所措。眼看抵挡不住,陈别三忙命手下朝二劈山撤退。

王云清的队伍一见陈别三的人马后撤了,立刻蜂拥而上,顿时充塞了整个纪洪岗。

王云清本想命部下即刻追击,不让陈别三的队伍有喘气之机,谁知手下们一进纪洪岗,就纷纷散到各家抢东西,根本不听号令。等抢够、烧光,王云清好不容易集合好队伍追上二劈山时,陈别三的人马已在二劈山顶修筑好的石寨墙内严阵以待。

王云清接连指挥部下发起几次冲锋,均因石寨坚固难攻而留下一大片尸体。

接连受挫之后,王云清队伍的军心开始动摇了,许多人不顾禁令纷纷后撤。王云清见势不对,只好不甘心地宣布收兵回王洲。

黄昏时分,陈别三打听到王云清的人马确实撤回王洲去了,再才带领手下人等回到纪洪岗。只见整个纪洪岗昏惨惨一片狼藉,特别是他的家,更是变成了一片灰烬!他恨得咬牙切齿,想下令反攻报仇吧,又一时力不从心,部下们一个个疲惫不堪不说,且都看着自己的家园转眼变成一片废墟而黯然神伤,打不起精神。

陈别三仰天长叹了一声,嘶哑着嗓子对众位兄弟说:“你们都回去清理清理,歇息歇息吧!我这就去找丁大牙,叫他帮咱们报仇!”

陈别三连夜赶到邓县丁大牙府上。

当丁大牙听陈别三提出要借邓县民团帮他去报仇后,连连摇头,说:“此是下策,使不得,使不得!你想想,如果我邓县的民团出马,别人就不会认为是你们个人之间的恩怨了,而以为是县与县之间的纷争,势必会影响两县的关系,说不定还会惊动各自的省府,到时省里弹压下来,双方各打五十大板,谁又能承担得起?”

陈别三听了,十分沮丧道:“那依你这么说,我这仇就不报了?”

丁大牙说:“不是不报,但不能依你所想的大动干戈!俗话说,擒敌先擒王。你只要想法除掉王云清,不就了结了嘛。”

陈别三摊开双手道:“他现在人多势众,我拿什么去擒他?”

丁大牙摇晃着脑袋,道:“我自有办法助你一臂之力!”

陈别三一听,一扫刚才的颓丧,急切地问:“你有啥办法?丁大哥,只要能除掉王云清,帮我报了仇,从今以后,我陈别三甘为你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丁大牙道:“我与四十军驻防在你们河口的马团长有兄弟之交。我去一函,要他以维持地方治安为名,派兵把王云清抓起来!俗话说,树倒猢狲散。王云清一下大牢,王洲的民团自然就翻不起大浪来。”

陈别三听了,喜出望外,忙作揖感谢。

第二天,陈别三带上丁大牙给马团长的书函,又带上一些金条银元,从邓县径直来到老河口。

马团长见了丁大牙的书函,又见陈别三呈上的黄白之物,当即拍着胸脯道:“你的事好说!我明天就去王洲,把那个王云清抓起来。”

隔天,马团长亲自带着人马来到王洲。那王云清正在家里摆庆功宴,一见国军突然来临,且杀气腾腾,吓得两腿直打哆嗦。

马团长一脚踢翻宴桌,叉腰喝道:“谁是王云清?”

王云清战战兢兢地走出来说:“在下便是,不知何事惊动了贵军,不胜惶恐!”

马团长指着王云清的鼻子道:“你自己犯下的弥天大罪,还他妈的装糊涂!你唆众闹事,烧杀抢掠,危害地方治安,这还了得!”

王云清知道是为攻打纪洪岗的事,忙申辩道:“长官息怒!我率众扫荡纪洪岗,正是为了维护地方治安。陈别三是个祸害百姓的老土匪,纪洪岗就是个匪窝,我们此次行动是经县民团李团总同意的!”

马团长瞪着眼道:“放你娘的狗屁!啥鸡八李团总?还不都是一样的土匪杂种?给他点儿颜色,他就想开个染坊!政府宽大为怀,本想利用他维持地方治安,谁知他也下黑锅,兴风作浪。你不提他倒好,提到他,我索性连他一起抓!”

王云清见马团长盛气凌人,根本不把李世铎放在眼里,再也不敢吱声了。

马团长对部下断喝一声:“还听他啰唆个鸟!给老子绑了!”

王云清被抓到县大牢后,陈别三担心王云清的手下用钱活动,买下其性命,赶紧来到县里,买通县大牢看押犯人的赵某,让他悄悄下毒,将王云清毒死。

从此,王洲的民团一蹶不振,而陈别三的队伍又开始在北乡一带抖起了威风。

八 糊弄国军 保护难民

1945年3月,正是莺飞草长、花红柳绿的季节,纪洪岗却没有那暖融融的春意,而是笼罩在一种紧张的气氛中。听说日本鬼子就要打来了,家家都藏好了粮食,转移了贵重的物品,若鬼子真的来了,就躲到山里去。而陈别三的队伍也是枪不离人,日夜警戒,一是防止有歹徒趁乱偷抢,二是一旦鬼子来了,好保护乡亲们转移。

这天,陈别三正在纪洪岗街上察看自家的油坊,忽然一卫兵飞马来报:“三爷,从河南那边过来一群官兵,好像是朝咱们纪洪岗来的。”

“官兵!现在官兵来干啥?”陈别三顿时警觉起来。以前李宗仁在老河口时,他们之间有约定互不相扰,毋须戒备。可现在五战区司令长官是刘峙,还是早作防备为好。陈别三想到此,赶紧下令手下埋伏在纪洪岗周围,一旦有变,即予以还击。

一切准备停当,陈别三便在纪洪岗东头的一个山坡上观察过来的官兵。队伍渐渐近了,陈别三发现对方不过上百人,一个个衣衫不整,精神疲惫,一看就是刚刚打了败仗的。

陈别三放下心来,正准备下令让他们通过纪洪岗。忽地,他眼睛一亮,那群官兵中有七八匹马,马上驮着沉甸甸的重机枪,还有一门闪着光的八二迫击炮。他现在虽拥有近千条枪、十二挺轻机抢,却没有一挺重机枪,更不用说有炮了。他想,如果能把这重机枪和炮搞到手,那他就更威风了。

陈别三转了转眼珠子,立刻想出了个主意。看到那群官兵就快走近纪洪岗街口了,他赶紧带着两个随从迎了上去。官兵们忽见一个身穿黑衣大褂的瘦精鬼带着两个持枪的壮汉走过来,忙停下步子。

一军官模样的人歪戴着帽子,操着四川口音,指着陈别三说:“你这是干啥?敢挡老子的路!也不怕我捶你个龟孙子!”

陈别三一点儿也不着恼,脸上堆着笑,抱拳作揖道:“长官息怒。我是这里的民团队长,见贵军路过我乡,人困马乏,想留你们歇息歇息。本乡虽无人参燕窝,但猪羊酒饭还是招待得起的。”

那军官还在犹豫,他身后的人早高兴得欢呼起来:“好哇!有吃有喝的就好。老子们的肚子早饿得咕咕叫呢。”

那军官只好换成笑脸,对陈别三道:“那就打扰贵乡了。兄弟我日后定禀报五战区司令长官部,对你们善待我抗日官兵给予嘉奖。”

旁边一士兵忙向陈别三介绍道:“我们是国军125师的,这是我们胡营长。”

陈别三忙上前拉着胡营长的手,亲热地说:“胡营长快请,兄弟我若有照顾不周的地方,還望海涵。”

陈别三将官兵们领到自家大院中,一边吆喝着勤务兵赶紧打来热水热茶,给官兵们洗尘解渴,一边安排人通知各家各户赶紧准备酒肉饭菜。约摸一个时辰,各家各户就将准备好的酒肉饭菜送来。

陈别三在院子里摆上十几张大桌子,对胡营长道:“请弟兄们席上坐吧。”

官兵们闻到酒肉香气,不等胡营长的号令就一拥而上,各自趴在桌子上狼吞虎咽起来。

陈别三端起一碗酒,对胡营长道:“胡营长,你也请开怀畅饮,解解疲乏。今日天色已晚,就在我纪洪岗歇息,我已派人安排好下榻之处,请放宽心。”

胡营长戒备道:“这里离老河口已不远,还是连夜赶回去为好。”

陈别三也不勉强,只是劝胡营长多吃多喝。一会儿,这群官兵就风卷残云般将桌上的酒菜扫了个精光,一个个喝得东倒西歪。

陈别三见状,赶紧叫手下人把官兵们分头扶到房中歇息。胡营长此时想劝阻也来不及了,只醉醺醺地胡乱指派了几个士兵警戒,然后也身不由己地被陈别三的两个随从架到一张床上,昏然睡去。

胡营长一觉睡到天明才睁开眼睛。见天色不早,他赶紧下床,看见手下士兵都还在沉睡,便连踢带拉地把他们一一催醒。好不容易集合了队伍,胡营长这才发现,人虽然一个没少,重机枪和八二迫击炮却不翼而飞了。他赶紧问昨夜值勤的几个士兵这是咋回事。士兵们战战兢兢,支支吾吾地说不上话来。胡营长气得将他们一人掴了一巴掌,又赶紧叫人把陈别三喊来。

陈别三装作刚睡醒的样子,一边走一边揉着惺忪的眼睛,说:“胡营长,咋这么早就起来了?你们真不愧为国军,懂规矩,有节制,是我们的榜样。你看看我们这些地方民团,不睡到日头晒屁股是不会起来的。”

胡营长没有闲工夫跟他扯,劈头就问:“我的重机枪和迫击炮不见了,你知不知道是谁干的?”

“啊!啥?”陈别三装作十分惊讶的样子,“你们的武器不都是你手下人自己看管的吗?你们人没丢吧?”

胡营长哼了一声,说:“人没少!”

“那就奇怪了,人没丢,武器咋会少了呢?难道他們都眼睁睁地看着武器被人拿走而不知道吗?”陈别三继续装糊涂。

胡营长没好气地说:“他们几个值勤放哨的都喝多了,都打了一阵儿瞌睡,可能有人趁机下手了。陈队长,还请你帮我查一查,看是不是你手下拿去看新鲜了。”

陈别三拍着胸脯道:“我敢保证我手下的人绝不敢动你的武器,可能是附近的土匪干的,他们耳目尖得很,可能得知你们昨夜住宿在我们这里,便半夜里悄悄来人将武器盗走了。等我查出来,一定禀报贵部。”

“土匪干的?难道土匪敢闯进陈队长的老巢?难道拖枪拉炮你手下的人一点儿也不知道?”胡营长恼怒起来。

陈别三一点儿也不怵,仍是笑嘻嘻地道:“胡营长,连你们这些久经训练的国军都不知土匪是否来过,我们这群乡巴佬咋能知道呢?”

“你……”胡营长恨不得翻下脸来,叫手下的弟兄把纪洪岗里三层外三层搜一搜,可当他看到陈别三的人不知什么时候都溜了进来,站满了院子,且一个个都持枪戒备着,心想,强龙斗不过地头蛇,如若真动起手来,我们会吃亏的。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暂且忍了这口气,日后再来算账。

胡营长强压住心头之火,说:“陈队长,那就麻烦你帮我查一查,若有消息,请尽快通知我,我一定报请五战区司令长官,对这群土匪严惩不贷!”

陈别三忙点头道:“好说!好说!”

胡营长一走,陈别三就乐得手舞足蹈起来:“哈哈,堂堂的国军斗不过我这个地头蛇,我陈别三也有炮了!”

这时,一旁的亲弟弟陈训乾担心地说:“三哥,你也太大胆了,连国军的武器都敢搞,就不怕国军围剿你?”

陈别三哈哈大笑道:“要是过去,我可没这个胆量,可现在,日本鬼子马上就要打过来了,他们官兵逃都来不及哩!听说刘峙把五战区司令长官部从老河口搬到了草店,谁还有闲心管这鸡毛蒜皮的事?”

再说胡营长回到老河口后,因不好交差,只好向师部禀报说有部分武器在纪洪岗被陈别三的队伍抢去了,师部正紧张备战,准备坚守老河口,故无暇顾及此事,只是向五战区司令长官部报告了这一事件。

刘峙接到125师的禀报后,大发雷霆,要光化县政府限期追回被抢去的武器,并严惩陈别三。

陈别三得知这一消息后,并不在意。他知道,地方政府奈何不了他,凭他现在的实力,地方政府也要让他三分。倒是其弟陈训乾有些担心,他找到当时的光化县临时参议会议长张敷,要他从中斡旋。

张敷带着陈训乾来到草店,对刘峙解释道:“陈别三并非劫持125师的武器,是胡营长用来跟纪洪岗换饭吃的,因胡营长不好交差,就编了一番瞎话。再说陈别三要这武器也是为了打日本鬼子,保卫国土。”

此时,日军正兵分几路向老河口扑来,刘峙盘算老河口不日将沦陷,自己正想法把五战区司令长官部搬到更远的地方——陕西安康,哪有心思管地方上的破事,便对张敷道:“国难当头,只要是真心抗日,我也就不再追究了。但抗日事毕,定要将武器追回。”

张敷和陈训乾忙点头道:“一定!一定!”

3月下旬,日寇从南北两个方向夹击老河口。3月27日,日军攻陷了襄阳、镇平、邓县后,又向老河口发起了猛烈的进攻。国军五战区所辖第22集团军125师、127师顽强抗击……

当炮声逼近老河口时,住在老河口北关、西关及花城门一带的商家居民,纷纷携带包裹物品向二劈山、横山逃去,躲避无情的战火。

陈别山得知大批难民正在向纪洪岗一带拥来,正犹豫让不让他们进入他的“内三保”。这时,师爷甘玉亭(中共地下党员)上前道:“别三老哥,我向你道喜了。”

陈别三一瞪眼,说:“日本鬼子都快要打到家门口了,难民们都要骚扰我的地盘了,还有啥喜可道?”

甘玉亭不紧不慢地说:“恕我直言,你过去在老河口的声誉不佳,人家都以为你是土匪,不敢跟你打交道。”他见陈别三脸有不悦之色,忙解释,“其实这只是人家不知道你的为人,如今,你可借此机会公开宣布保护难民,叫他们都到纪洪岗安家。人若有难时,被人帮上一把,会感激不尽的。你要想成大事,就得改变官府和民众对你的印象,如今岂不是个好机会?”

陈别三听了,果然喜上眉梢。他拍了拍甘师爷的肩膀,说:“好!到底是读书人,比我想得周到。我这就发布命令,照你的办法去做。”

陈别三当即让几十个亲信卫兵,骑着快马沿途向难民们宣传:“凡到纪洪岗避难的,陈别三一律予以保护。陈别三说了,不见一根针,愿赔一分金;不见一头猪,愿赔一头牛。凡敢趁机偷盗、抢劫、勒索难民者,一律枪毙。”

许多难民本来都害怕陈别三的队伍会趁机拦路抢劫,不敢走大路而专择小路绕道而行,听到宣传后,他们的心稍稍安了一些。

正在这时,郑家营一个名叫秦运镐的人趁机抢劫,被陈别三的手下抓住。陈别三命令手下将他五花大绑,背上插着“抢劫犯秦运镐”的牌子,沿袁冲至纪洪岗的大路游行后,将其枪毙了。这下,难民们都放心了,纷纷向纪洪岗拥来。

陈别三将手下人分成两队,一队沿途保护难民,一队在纪洪岗附近帮助难民搭起临时窝棚。于是,原先准备逃到别处的难民也向纪洪岗拥来,短短几天,就有了几万难民,纪洪岗周围搭起的窝棚有几里长。

一天,陈训俭的儿子陈文进、陈文显,陈训德的儿子陈文正等几个年轻后生见纪洪岗街一下拥来好多城里的漂亮妹子和年轻媳妇,眼馋得不得了,便结伴到街上逛,以饱眼福。陈文进见一个漂亮的小媳妇不小心绊倒了,忙上前把她扶起,又顺手摸了一下她的脸蛋。陈文显、陈文正则在一旁调笑起哄。那小媳妇的家人听说这几个年轻后生是陈别三的侄儿,都敢怒不敢言。这时,陈别三恰好赶来了,问明情况后,他当场打了陈文进一巴掌,说:“你们几个听着,下次谁敢调戏妇女,我非把他枪毙了!”

几个侄儿知道陈别三说得出做得到,一个个吓得不敢吭声,灰溜溜地走了。此事传开,陈别三的手下和卫兵更不敢在纪洪岗骚扰难民了。

陈别三保护难民之举,為他赢得了良好的声誉,再加上他随后又抗日保民,在抗战胜利后,从纪洪岗返回老河口的商家民众,竟然联名给陈别三送来了好几块金匾和一顶“万民伞”。

九 奉命阻敌 旗开得胜

1945年3月27日,一场惨烈的大战在老河口展开。枪炮声如骤雨,喊杀声如狂风,烈焰冲天,尸横遍地,血流成河,整个大地都在震颤、呻吟……

经过13个昼夜的浴血奋战,4月8日,五战区125、127师在力斩日寇千余人后,为避免在日寇的重兵进攻下伤亡殆尽,主动撤离了老河口城,整个老河口、光化地区便沦陷在日寇的铁蹄之下。然而,沦陷区的民众并没有屈服于敌人的淫威,从马头山到汉江河,从仙人渡到纪洪岗,到处都响起了奋起反抗的枪声。

为了更好地组织和领导光化民间武装的抗日保民之举,流亡到河西陈家山的国民党光化县政府,报请五战区司令长官部批准,决定成立“光化县战斗指挥部”,指挥长由县长陆树声兼任,临时参议会议长张敷为副指挥长兼汉东办事处主任。

张敷决定在沦陷区成立抗日义勇大队,他首先想到的人就是陈别三。陈别三的民众武装在全县是首屈一指的,拥有近千人和轻机枪十二挺。但他会不会真心抗日呢?会不会为保全自己的实力而敷衍呢?这一点张敷还拿不准。他还得想办法做做陈别三的工作。由此,张敷想到了陈别三的弟弟陈训乾。陈训乾这个人倒是知书达理,深明大义,且又和自己素有来往,不如先把他叫来,摸摸陈别三的底,也好叫他去开导开导其兄。

张敷当即派人送信给陈训乾,让他来河西陈家山一见。

陈训乾来后,张敷说明正在组建抗日义勇大队的事,正要晓以民族大义,不料话刚一开头,陈训乾便明白其意。他拦住张敷的话,说:“毅堂兄,你不说我也明白,你是要我三哥起来抗日,要他加入抗日义勇队!这一点请你放心,他也是个中国人,也有爱国心,他也不愿落个千古罪人的骂名。再说,上次他劫125师的枪炮,不就是你从中帮忙说话,才避免了一场悲剧吗?他很感激你,会听你指挥调遣的。”

张敷听了十分高兴,说:“好!既是这样,我就任命他为光化县第一义勇大队大队长,你为副队长。你是个有学识的人,可要尽心帮助你三哥抗日哟!”

“那是当然。毅堂兄,请你放心,小弟我定为抗日殚精竭虑。”陈训乾慨然答道。

送走了陈训乾,张敷兴奋不已,只要陈别三愿意担任义勇大队第一大队长,率众抗日,其他民众武装自然会争相效仿。

张敷随即任命韩香亭为第二义勇大队队长,张麟阁为第三义勇大队队长,张豪生为第四大队队长,周鸿山为第五大队队长,韩明阶为第六大队队长,刘干丞为第七大队队长,黄央夫为第八大队队长,曾伯明为第九大队队长,王北海为第十大队队长。

很快,民众抗日的枪声在光化沦陷区响了起来……

“哈哈,政府委任我当抗日义勇队第一大队队长,我陈别三总算被人抬举了!”陈别三捧着那张委任状,爱不释手,眉开眼笑起来。

这张委任状不仅说明县政府承认了他在光化县不可忽视的实力,更重要的是不再把他当作“草头王”另眼相待,这是陈别三最为高兴的事。在此之前,他对凶狠残暴的日本鬼子也有几分胆寒,准备一旦日本鬼子打到纪洪岗来,他就带着队伍和难民们一起躲到深山里去。可如今,他不能这样做了,他要真正地跟日本鬼子大干一场,为自己争个名誉,为纪洪岗及陈氏家族争光。

当天,他满腔豪情地把部队全部集合起来,自己跳上一个大碾盘,扯开嗓门对部下训话。

“弟兄们,政府看得起咱,从今日起,我们都是政府的人。我们一定要好好地干,正儿八经地干。咬紧牙巴骨跟日本鬼子干!死了算个■,落个好名誉。死了也莫怕,家里政府会管,我也会管,弟兄们会管。为我们这个第一大队争气!为我们纪洪岗争气!听见没有?”

“听见了!”台下响起一片应和声。

陈别三满意地跳下碾盘,把手下的队伍分成五个中队,当场任命五个中队长和中队副,然后又布置各中队布防在纪洪岗附近的各隘口,并叮嘱他们:“日本鬼子来犯时,不要吓得屁滚尿流,一定要坚决阻击,保护好难民撤离纪洪岗,同时也便于其他中队赶来围歼敌人。”

布置完毕,陈别三自己坐镇纪洪岗,随时掌握日寇来犯的消息。

4月下旬的一天,日头高高地悬在空中。陈别三蹲在纪洪岗外的小山坡上,一边听着远处传来的零星的枪声,一边俯视着脚下自家那一大片正在灌浆的麦田,心想,今年的麦子还不知道能不能收到手哩!

突然,一个卫兵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说:“大队长,125师的那个胡营长来了,急着要见你。”

“哪个胡营长?是不是上个月到咱纪洪岗吃喝的那个胡营长?”陈别三有些担心地问。

“嗯,就是他。”

“那你就说我不在,到下面去巡查各中队的防务去了。”陈别三害怕胡营长是来找他要武器的,想找个理由回避一下。

卫兵“嗯”了一声,准备跑开,陈别三抬头一看,远处出现一个人影,正大步向这边走来,看那灰黄色的军装身影,像是胡营长。陈别三想避开已来不及了,只好一边慢慢地向胡营长迎去,一边思谋着对策。

胡营长一边走,一边挥手道:“陈大队长,你跑到这旮旯里躲清闲来了,叫我好找哟。”

陈别三只好打着哈哈道:“胡营长,稀客稀客!真又把你盼来了。”

胡营长走过来,伸出大手道:“陈大队长,我说过要专程登门拜谢你的,你看,我又来了,我说话算话嘛。”

“嘿嘿!嘿嘿!”陈别三以为胡营长接下来要提枪炮的事,面孔涩涩的,不知咋开口,只是干笑。

胡营长大概看出了陈别三的不自在,爽朗地笑道:“哈哈,陈大队长,我今天来不是找你问那枪炮下落的,我是有重要的军情要和你商量。”

听说不是为枪炮的事,陈别三的脸马上放开了些,但仍有些疑虑,说:“哦,胡营长,你这堂堂的国军营长居然要和我这个乡巴佬商量军情大事?你太抬举我了吧!我真是担当不起呀!你有啥吩咐就直说,只要我陈别三能做得到的,定当效犬马之劳。”

胡营长收起笑容,满脸严肃地说:“陈大队长,是这么一回事,我们郑团长自老河口失守后,总觉得这是我们国军的耻辱,他想带领我们团的弟兄向老河口反攻,重振一下我们国军的雄风。但他又担心据守在邓县的敌人趁机倾巢出动夹击我们,那么我们将会腹背受敌,有全团覆灭之危险!”

“哦!你是要我们阻击邓县之敌,以免除贵军的后顾之忧?”陈别三顿时明白了。

“对!陈大队长到底是当过团长的人,有军事头脑。邓县之敌南下到老河口,必经过你的防区。你如果能抵挡一下,那我们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干了。”

“我们这些地方武装都是些乌合之众,放放哨、做做样子还可以,若是真干,恐怕就稀汤啦!”陈别三半真半假地说。

“陈大队长,不要装龟孙子嘛!你们这支队伍,我上回是见过的,都是久经沙场的嘛。再说,邓县的鬼子加伪军只不过六七百人,听五战区说,你手下的人都不错,并不比邓县之敌弱嘛。听说你们的武器不错,轻重机枪都有,还有炮嘛。”

提到武器,陈别三心里“咯噔”一下,他怕再拒绝下去,胡营长就翻脸了。再说,这也是显示自己力量的一次机会。于是,他换了一副面孔,正色道:“胡营长,既是这样,我听你的,干!就算我的人马全部牺牲了,也在所不惜,都是为了爱国嘛。”

“好!陈队长,这还像一个铁血男儿、英雄好汉!我们明天就准备反攻,阻击的事就交给你了。”胡营长重重地握着陈别三的手说。

“你放心,我今天就把队伍布置好,保证不会让你们腹背受敌。”陈别三一脸豪气地说。

胡营长走了。

陈别三立即把仲三、甘师爷、陈麻虾等几个干将召在一起,商量阻击邓县之敌一事。经过讨论研究,最后一致认为在杨花岗阻击战人最为有利。

第二天黎明时分,陈别三集合了所有人马,悄悄进入杨花岗一带埋伏起来。

当太阳升起的时候,从老河口那边传来了激烈的枪声。陈别三判断,国军的反攻开始了。他叫探馬赶快到邓县周围打探,看邓县之敌是否出动,是否朝这条路过来。

一个时辰后,探马赶回来禀报,说邓县之敌已倾巢出动,大约有六七百人,正朝杨花岗这边赶来了。

陈别三立即叫部下做好战斗准备。

又过了半个时辰,已经隐隐听到敌人逼近的人喊马嘶声。陈别三的部下一个个都上好了子弹,拉开了枪栓。敌人越来越近了,已经看得见他们的钢盔在阳光下的反光。第一义勇大队的所有战士都匍匐在草丛中,屏息敛气地等待着陈别三的命令。

敌人那骄横傲慢的嘴脸都已经看得清了,大概以为一路上的土武装见了他们只会逃之唯恐不及,故他们根本没有一点儿戒备的样子,都把枪扛在肩上,大摇大摆地走着。

本来还有些忐忑不安的陈别三此时倒镇静下来,他把手枪一挥,大吼一声:“打!”

弟兄们早已迫不及待了,听到第一声枪响,就把积蓄已久的子弹、手榴弹,还有仇恨,暴雨般泼向敌人。枪声、手榴弹声顿时响开了,十几个敌人在爆炸声中上了西天。

敌人被突如其来的攻击打蒙了,一个个像无头苍蝇四处乱窜。倒是日寇的一个联队长比较镇静,他拔出指挥刀喝令部下不准后退,趴下反击。在他的指挥下,日寇开始了有组织的反击,然而,由于占据的地形不利,几次反击进攻都被陈别三的队伍打退。眼看不能再前进一步了,日寇指挥官担心天黑以后会陷入更加难以自拔的境地,便赶紧下令全体撤退。

来势汹汹的邓县之敌被迫留下几十具尸体,灰溜溜地逃回了邓县县城。

陈别三率众在杨花岗抗击日寇获得胜利的消息传到纪洪岗,整个纪洪岗都欢呼起来。人们喜气洋洋,奔走相告,眉飞色舞地相互传播着、谈论着。

入夜,几万难民纷纷把平时舍不得用的蜡烛都点上,有的还拿出幸存的灯笼,有的干脆燃起了火把,以示庆祝。

陈别三异常兴奋,他不停地接受着各界人士的赞扬、祝贺,甚至一改平时晚上抽大烟的习惯,专门跑到街上转悠,享受着有生以来最大的荣耀。直到夜很深了,他才拖着疲惫的步子回到家中,酣然睡去。

一觉醒来,太阳已经射进窗棂。陈别三觉得睡意还浓,翻了个身,正要再睡一会儿,忽然隐隐约约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枪声。他翻身下床,跑到院子里侧耳细听:枪声好像是从十里外的自生桥方向传来的。那里据守着他的第二中队,难道第二中队跟日本鬼子干上了?他赶紧叫人去自生桥打听情况,又叫人鸣锣让难民们早作准备,以便及时转移。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派去打听情况的人和陈训乾搀扶着二中队的陈大顶进来了。

陈别三一看陈大顶腿上有伤,忙问:“咋回事?”

陈大顶气喘吁吁地说:“大概是邓县的鬼子昨天在杨花岗吃了亏,想报复咱,今儿一大早就想来偷袭咱纪洪岗。可鬼子刚到自生桥,就被我们发现了,我们就和鬼子干了起来,打死了几个鬼子。但鬼子人多,大约有五六百,我们抵挡不住,中队长叫我先回来报告,他自己带着人马边打边往大山寨撤,好把鬼子引开!”

陈别三暗自庆幸昨夜听了陈训乾的话,要各中队连夜赶回到各自驻防地,否则,今天必吃大亏。

他感叹道:“二中队的弟兄们真是好样的!救了咱纪洪岗,救了几万难民啊!”

说毕,他一边派人通知纪洪岗的老百姓及难民们赶快转移,又叫陈训乾带领留守的几百人马赶紧去增援二中队,并阻击敌人,不让敌人向纪洪岗这边过来。

陈训乾带着人马急急忙忙地向大山寨而去。快接近自生桥时,他突然发现鬼子布满了自生桥村,并没有向大山寨追去,于是赶紧叫队伍停下来,潜伏在一个山头上,观察着自生桥村的敌人。

敌人正在自生桥村周围加紧修筑工事。

这是如何回事呢?陈训乾想了想,分析了一下敌情:看来敌人不向大山寨追,是看出了二中队的调虎离山之计。但又为何不向纪洪岗扑去呢?可能是原想悄悄偷袭纪洪岗,今见计划已经暴露,知道纪洪岗已有防备,故不敢再闯入纪洪岗,便干脆在自生桥村驻守起来,等陈别三的队伍自投罗网。

陈训乾看出了敌人的伎俩,心想,此时如果带领弟兄们打进去,就正好中了敌人的诡计,可能要吃亏。还不如就在此按兵不动,监视着敌人的动向。如果他动,就打;如果他不动,我们就等天黑了再行动也不迟。

陈训乾悄悄把自己的主意传达给手下的弟兄们,叫他们就在此山头隐蔽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敌人也沉得住气,没有一点要动的样子。

陈训乾看有些弟兄等得不耐烦,便跟他们谈古论今,鼓舞士气。

夜幕渐渐降临,陈训乾把弟兄们悄悄地召集到周围,小声说:“现在天黑了,敌人对地形不熟,就更不敢瞎钻乱窜了,这该是我们露一手、出口气的时候!我们从现在起,就分头向自生桥的敌人发起攻击,但千万不要冲入自生桥村,以免伤亡。我们只在四周打,骚扰敌人,叫敌人安不下心,睡不了觉。”

布置完毕后,弟兄们就开始分散开来,从四周向自生桥村逼近。一会兒,自生桥村周围就到处响起了密密麻麻的枪声和呐喊声,自生桥的鬼子被这枪声和呐喊声弄得胆战心惊,他们不明白攻击者到底有多少人,到底在何方。他们不敢走出自生桥村半步,只是龟缩在临时凑起的工事里,朝着四周的山野胡乱地开枪射击。

枪声一夜都没有停息,鬼子一夜都没安生片刻。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四周的枪声才逐渐稀落。鬼子再也不敢在此呆下去了,连忙集合在一起,小心翼翼地离开了自生桥村,向邓县县城退走。临走之时,他们恼羞成怒地把二中队被俘的战士刘子富活活地剥皮致死。日本鬼子惨无人道的罪行令人发指,也令纪洪岗的抗日义勇队更增添了对日本鬼子的仇恨。

十 进驻老城 自掘坟墓

1945年8月中旬的一天,一匹枣红色快马来到陈别三家门口,抛下一张红彤彤的喜报,又向邓县县城疾驰而去。

联保队队员陈训吾正在门口值岗,他拾起喜报,瞥了一眼,丢下枪,一个箭步跳到院中,对迎面而来的陈别三大声叫道:“大队长,喜事!大喜事!”

“有啥喜事,看把你高兴的!是谁家娶媳妇,请我喝酒?”陈别三眯缝着眼笑着说。

“日本鬼子投降啦!”

“啥?你小子莫胡说!”

“真的哩!我还敢在大队长面前说胡话,开玩笑?”陈训吾边说边把喜报递给陈别三。

陈别三瞪大眼睛,把喜报扫了几遍,大笑起来:“哈哈,小日本咋想起来投降呢?你说小日本咋会想起来投降呢?”

陈训吾只顾憨笑,答不上来。

陈别三蓦地像清醒过来一般,推着陈训吾说:“快!快!到街上去敲锣、放鞭,快把喜事告诉纪洪岗的老少爷们,告诉给咱们这里避难的难民们!”

“好!好!”陈训吾笑着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街上就响起了陈训吾边敲锣边呼喊的声音:“告诉大伙一个大喜事儿,日本鬼子投降啰!告诉大伙一个大喜事儿,日本鬼子投降啰……”

很快,整个纪洪岗街就响起了锣声、鼓声、鞭炮声。人们笑着、跳着、喊着、唱着,个个脸上都像挂了一张红彤彤的喜报。特别是那些寄居在纪洪岗一带的难民,更是兴高采烈,有的已经开始打起行李包裹,准备回到久别的家园了。

一个星期后,陈别三刚从喧闹的祝贺声中得到些许安宁,一匹快马从老河口给他送来了一封请柬。请柬是堂堂的光化县县长张著亲笔写就的:鉴于抗日战争胜利初期,百废待兴,老河口市内混乱,亟待重振纲纪。然恢复政体警制尚待时日,故特请陈别三大队长率第一义勇大队的全体官兵,暂且到老河口驻防,协助临时政府维护地方治安。

这封请柬像膨化剂一样,把陈别三的兴奋和得意膨化到了极点。他踌躇满志地想:想不到我陈别三也有今日,堂堂的县政府居然请我的队伍去驻防老河口!我陈别三正儿八经地抖起来了!我这枪玩得值!倘陈训俭、张衡京在地下有知,也会羡慕我陈别三的!

第二天一大早,陈别三就叫人四下通知第一义勇大队全体弟兄到纪洪岗集合。

队伍到齐后,陈别三满面欢喜地向大家挥手,道:“弟兄们,我向大家宣布一个好消息。光化县县长特请我们大队到老河口街上驻防,帮助维持地方治安。这是我们大队英勇抗日的功劳所带来的福分,也是我们纪洪岗的荣耀。”

队伍顿时喧腾起来,弟兄们个个喜笑颜开,有的得意道:“哈哈!想不到我们这些纪洪岗的土包子也有今天,能大摇大摆地整天在老河口逛大街哩!”

有的做出一副馋相,说:“嘿嘿,我这回到老河口,要把那个马悦珍的锅盔每天吃上两斤。”

也有的相互戏闹捶捣,说:“小心到了老河口,就把你那黑脸老婆忘啰!”

等弟兄们笑够了,闹够了,陈别三这才扯起嗓门喊道:“弟兄们,说归说笑归笑,但有一句话,我要说在前头,这回咱们到老河口是去维护治安的,不是去逛窑子的。大家都不要胡搞。谁胡搞,坏了我纪洪岗的名声,我就一枪崩了谁!”说完,他气宇轩昂地一挥手,“出发!出发!到老河口去。”

于是,陈别三的队伍挺胸昂头地进了老河口。

陈别三第一次神气十足、大大方方地走在老河口的街上。那青石板的巷道、漆着黑门面的店铺、一间间古色古香的茶肆酒楼,在他眼里是那么亲切、友好。他走到哪里,哪里的民众都会对他微笑,乡绅们都会对他点头作揖,老板们都会给他倒茶递烟。他充分享受着这受人尊敬、受人抬举的愉悦。然而,这种日子没有维持多久,便倏地一下消失了。

原来,由于陈别三在抗日中声名赫赫,前来投奔他的人络绎不绝。他为了扩充势力,良莠不辨,统统收下,结果造成鱼龙混杂,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人只想趁机捞一把后溜之大吉。最有代表性的是几个从河南投奔来的兵油子,他们驻守老河口城没几天,就拐了几个良家妇女不辞而别。陈别三手下的那批来自纪洪岗的骨干队伍,在初到老河口之时,尚能约束自己,可过了一段时间,就被这日渐恢复繁华的市井所吸引,身上的弱点也暴露出来。他们有的大摇大摆地在饭店酒馆里白吃白喝,你找他要钱,他就叉腰抖狠:“咋!老子为你拼过命,你还找老子要钱?”有的没钱花了,就拿着枪跑到商家店铺用恐吓威逼的手段去索要,有的甚至逛窑子都不给钱,提着裤子和妓女们纠缠扯皮,相互对骂。

人们又逐渐恢复了以前那种对“大布衫队”厌恶的情绪,陈别三走到哪里,人们也都赶紧避开,有的实在避不开,就勉强挤出笑脸来应付。陈别三也感觉出来了,他决定好好盘查一番,整顿部下。

陈别三来到一家店铺,老板皮笑肉不笑地说:“您要的钱我们已经给了,不必亲劳大驾啰!您看,我们小本经营也不容易。”

一番话说得陈别三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再仔细一问,才知是他手下的会计张时清拿着他的章子来收过一笔保护费。他心想,自己没叫张时清来收过钱哪!或许有其他什么原因,他决定回去问问张时清再说。

陈别三急急赶回去,孰料张时清已事先听到风声,卷了大笔钱财逃之夭夭。

陈别三气得派了一隊人马四下追抓张时清,并暴跳如雷道:“抓住张时清,老子要把他千刀万剐!”

张时清到底没有逃出陈别三的手掌,他在陕西白河被抓了回来,被陈别三在老河口街头割头示众。

杀了张时清,陈别三以为这下“杀鸡给猴看”,部下们再也不敢乱来了。可部下们收敛了没几天,就又开始偷偷干起了敲诈勒索、调戏良家妇女的勾当。陈别三毕竟没有三头六臂,他按了葫芦又浮起了瓢,告状信一封一封地飞到了他的案头。他一走到大街上,连原先那种应酬的笑脸都少有了,有的甚至公然流露出鄙夷的目光,弄得他十分尴尬,恨不得将脸藏到腋下。

陈别三左思右想,觉得再在老河口呆下去没有啥意思,就带着队伍出了老河口城,垂头丧气地回到了纪洪岗。

回到纪洪岗后,虽然过了一段安稳的日子,可眼下国内的局势波诡云谲,令陈别三难以把握。国共两党和谈未果,重新开战,整个中国又处在战火纷乱之中。他的队伍何去何从,他无计可施,也无以为靠。他原想借抗战的英名,待胜利后在政府混个一官半职,从此走出这荒僻的二劈山,不再落草为寇了。然而部下不争气,在老河口驻防仅两个月,就闹得乌烟瘴气,臭名远扬。政府又把他当成一个臭鸭蛋,抛在一边,懒得理睬。而共产党这边,他暗中倚靠的甘师爷却突然病故。当地的共产党又因国共两党的纷争而被迫转移到了地下,他若暗中找他们联络,又怕当地政府生疑。陈别三只好悄悄派了个心腹,去大洪山找新四军五师联系,想叫他们再派一个师爷过来。不承想,新四军五师此时在国民党大军的围剿之下,来了个中原突围,远走高飞了,他也便无意再派人翻越崇山,千里寻踪。因为此时的国共两党谁高谁低,谁胜谁负,不仅没有一点儿分晓,甚至连个眉目都看不出来。他只好在纪洪岗观望。

1948年,中国大地上正进行着惊心动魄的史诗般的战争。铁流滚滚,枪炮如林,旌旗飞扬,呐喊声震天,令大地失色、日月失辉。

战争如雷霆般席卷了鄂西北重镇老河口。

5月,挺进中原的“刘邓大军”陈赓兵团开始了解放洛阳的战役。为牵制国民党的军队,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野战军第十纵队和第三野战军第二纵队发起了“宛西战役”,在攻克镇平、内乡、淅川、邓县之后,于17日奔袭老河口,一举击溃了驻守在老河口的国民党第l5绥靖区的104旅,第一次解放了老河口。随后,大军相机转移。

仅隔月余,由桐柏军区司令员王宏坤统一指挥的中原野战军第六纵队和陕南军区十二旅,共约十五个团的兵力,又发起了“老襄战役”。7月2日,驻守解放在老河口的国民党第15绥靖区的163旅抵挡不住解放大军的洪流,溃之河西,逃往襄樊,老河口第二次解放。

解放大军两次拿下老河口,虽然尚未伤及陈别三部队的一根毫毛,却极大地震撼了陈别三。他胆战心惊地下令部队固守在自己的地盘上,不得擅自外出一步,尽量避免与解放军发生冲突。他怀着侥幸的心理想,只要我们不惹解放军,大概他们也不会进攻我们吧!

但是,人民解放军的宗旨是为人民除害的。他们在解放老河口后,了解到盘踞在纪洪岗一带的陈别三的部队是一支势力很大的土匪队伍,便决定主动出击,消灭陈别三,为在老河口建立人民政权消除后患。

随即,陈别三的队伍在樊庄、申家营与解放军交火,打死打伤不少解放军战士,陈别三终于走到了共产党的对立面。

1949年元旦前夕,陈别三带着他的“大布衫队”再次进驻老河口。当夜,陈别三跟县长张著商量后,因城内已事先有县保警大队守卫,便将其五个大队部署在老河口周围。

第一大队驻守在韩家巷、付家营、张家营一带。

第二大队驻守在老县城、徐家滩、拦马河一带。

第三大队驻守在韩营以南到飞机场一带。

第四大队驻守在化城门外十字口一带。

第五大队驻守在明家山、雷祖殿一带。

陈别三和周鸿山则带着直属中队住在城内。

在进驻老河口十来天的日子里,白天,陈别三装作威风凛凛的样子拜访商家大户、绅士名流,并向他们拍着胸脯夸口道:“共产党的大部队都到北边去了,光化境内共产党的人马区区不过一个独立营,独立营是我陈别三的手下败将,有我在,保证老河口安然无恙!”但晚上,他只要一躺在床上,就提心吊胆,怕听到解放军攻城的枪声。

元月10日晚,陈别三过足了烟瘾后,刚想睡觉,突然,化城门外响起了一片枪声,吓得他心惊肉跳。他一面赶紧派人去打听,看是不是解放军的大部队来攻城,一面做好随时溜之大吉的准备。就在陈别三万分紧张的时候,他的侄儿陈文进派人来报告,说是共产党独立营的小股人马在骚扰,已被他的第四大队击退,陈别三这才放下心来。

接连两夜,独立营又前来骚扰,摇旗呐喊。枪声响成一片,装作要攻城的样子,但都被陈别三的部下击退。每夜,陈别三开始都很紧张,但后来又都安下心来,他心想,这可能是独立营为此前的惨败而专门搞的报复措施,想搅得他的部队不安生,便决定不再管它,反正已派得力干将陈家胜前往周围打探解放军大部队的消息。

陈别三万万没想到的是,独立营此次接连三夜的骚扰,正是按照桐柏军区准备第三次解放老河口的部署,对敌人进行“扰而不攻,致敌疲惫”的战略方针而执行的战斗任务。

陈别三的部队在独立营的几夜骚扰下,开始麻痹时,桐柏军区第二十八旅的84团已开始在邓县构林关做好了消灭陈别三部队和第三次解放老河口的准备。

1949年1月13日夜,解放军84团的1000多人马悄悄奔袭到老河口城周围。在战斗打响之前,团长王佑华首先作了战斗部署,他命令一营从化城门突击,二营从大东门攻击,三营作为预备队,光化县独立营扼守老县城北韩坡一带,以防残敌往纪洪岗老巢逃窜。凌晨3点,第三次解放老河口的战斗打响了。

枪声打破了夜的宁静,也将陈别三惊醒。他“呼”地坐起,听枪声不像是小股部队的骚扰,便警觉地翻身下床,将两把驳壳枪插在腰中。

他正要派人去打听情况,门被撞开,陈文进急匆匆进来,嚷道:“三爹,不好了!是解放军的大部队打进来了!”

“那你还往城内闯?你找死啊!”陈别三虽然对这一消息大为震惊,但他此刻更关心这个侄儿的安危(陈文进系堂哥陈训俭的儿子)。

陈文进道:“我怕你有危险,专门带了一个中队的弟兄来接你出城!”

陈别三为侄儿的一片忠心所感动,但他此刻没有工夫说些爱抚的话。他瞪着眼问:“县保警大队不是在守城吗?难道没有挡住解放军?”

陈文进嘴一撇,轻蔑地说:“挡个!还没打,自己就乱起来了,像一群无头苍蝇在城内乱窜。当初还不如让我们五个大队来守城牢靠。”说完,又催促道,“三爹,快走吧!我的人马还控制着化城门,你随我一起从化城门冲出去。”

这时,陈别三的亲信卫兵陈学田已把那匹在抗日时期从日本人那里缴获来的高头大马牵来,把陈别三搀扶上去,直属中队长解递保也把他的人马集合在门口等着。

陈别三说了声:“那好,我们就从化城门冲出去!”

陈文进带着他的人马和直属中队簇拥着陈别三急急忙忙地向化城门冲去。

来到化城门下,只听城门外枪声密集,解放军攻城正紧。

陈文进对解递保说:“我在城上指挥我的人马压住解放军的火力,你赶紧带着你的人马保护我三爹冲出去!”

“好!就这样办!”解递保答应了一声。

陈别三看看侄儿,想说点儿什么,但陈文进已飞身上马,带着他的人马在城墙上向解放军射击。解放军的火力果然被陈文进的第四大队吸引过去。

解递保端起一挺机枪,对部下吼了声:“走!跟老子来,闯开一条血路,保护指挥官出去!”

说着,他一边猛烈扫射,一边向外冲。他的部下把陈别三簇拥在中间,也一边射击,一边不顾一切地向外扑去。

解递保的机枪吐着火舌,吞噬了几个解放军战士,另外几个解放军战士一起向解递保开火,只听解递保怪叫一声,栽倒在地。跟在他身后的分队长陈训昌也顾不上管他,继续带着直属中队边打边保护陈别三往外逃。由于直属中队的人马都是陈别三精心挑选的,所以一个个打起仗来都很卖力,好不容易闯开了一条血路,保护陈别三冲出了解放军的包围。

冲到化城门外十字路口时,后面的枪声稀落了。陈别三正暗暗舒了口气,蓦地,一颗流弹飞来,不偏不倚,正打中了他的一个膝盖头,他“哎哟”一声,栽下马来。

陈学田和另一个分队长王成山眼疾手快,赶紧把陈别三扶住。王成山一看陈别三伤了腿,不好骑马,叫来几个部下把陈别三抬着走。

直属中队保护着陈别三冲出战场,来到马窟山下的冯韩营时,只剩下10个人了。陈别三在这里包扎了一下伤口,喘了口气。

王成山过来问:“总指挥,你看,我们下一步往哪儿撤?”

陈别三嘴里骂骂咧咧道:“妈的个陈家胜,吃干饭的家伙!我叫他去打探解放军大部队的消息,结果啥消息没给老子送回来!解放军来得突然,我也来不及通知五个大队的弟兄们往哪儿撤。我看,只有先回纪洪岗老窝再说。”

歇了一会儿,陈学田不知从哪里找了一乘轿子,请陈别三坐了进去。几个部下抬着陈别三开始向纪洪岗老巢逃去。

由于不敢走大路,陈别三一行来到牛头山脚下时,道路崎岖不平,抬轿子不便行走,他只好忍痛骑上那匹东洋马。

这时,天将破晓,月亮和星星已經疲惫地不知躲到了何方。眼前的一切都是黑黝黝的,山丘、怪石、树木在陈别三眼里,仿佛是一个个面目狰狞的鬼怪。陈别三心里一阵紧张,随即强迫自己镇静下来。他回头遥望了一下远处老河口黯淡的灯火,在心里安慰自己:“我们现在离老河口十多里了,连枪声都难以再听到,我应该已经安全了!只要我能回到纪洪岗,被打散的弟兄们就一定会回来重新聚在我的周围,说不定我还能东山再起……”

心存侥幸的陈别三哪里想得到,他已经进入了解放军独立营事先布下的罗网。

埋伏在韩坡一带的独立营战士已静静地等了几个钟头,眼看天将破晓,他们怀疑残敌不会通过这里。突然,山坡上出现了十几个人影。连长陶金魁从那群人仓皇的行动中估摸出是从城内溃逃出来的敌人,他赶紧叫战士们隐蔽好,等敌人到了跟前,再来一个“猛虎扑食”。

敌人越来越近了,已进入了独立营的埋伏圈。连长陶金魁一声令下,几十个战士呼啦啦地从草丛中跳出,喝道:“不许动!缴枪不杀!”

这突如其来的喝声,把陈别三一行惊得魂飞魄散。陈别三正准备取他的手枪,说时迟,那时快,独立营战士周其亮发现了他这一动作,猛扑过去,一把将他拽下马来。另外几个战士也上前将他按住,取下了他的两支驳壳枪。

陈别三就这样被生擒活捉了。跟随他的十来个部下,除少数几个狡猾的就势滚下山坡,钻进丛林逃走外,其余的都被活捉。

当独立营战士押着陈别三向韩坡村指挥部走去的时候,陈别三抬头看了看天边露出的曙光,仰天长叹道:“完了!这回我陈别三真的完了!”

陈别三被抓后,经人民政府公开审理,因其犯有强奸、杀人、抢劫、勒逼、敲诈等多项重大罪行,1949年5月的一天,陈别三和另一匪首周洪山,被五花大绑着,从南阳带到靠近纪洪岗最近的集镇邓县彭桥,执行了枪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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