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美无比的大美人”:林语堂心里永远住着一个“ C君”

1974年,耄耋之年的国学大师林语堂已经病入膏肓仍笔耕不止,洋洋洒洒的《八十自叙》和当年的《京华烟云》一样惹得读者趋之若鹜,行文走笔依旧风流倜傥云蒸霞蔚。在《八十自叙》中,林先生与发妻廖翠凤六十年风风雨雨着数不尽的恩爱,只是细心的读者会发现,书稿间时不时闪过一个神秘的“C君”

“其美无比的大美人”:林语堂心里永远住着一个“ C君”

林语堂

这个C君贯穿着整部书稿的始终,却又若隐若现让人抓不到一丝具体的线索,唯一可以甄别的是,林先生含情脉脉地称其为“其美无比的大美人”

欲说还休永远比平铺直叙更拉扯旁人的目光,能入林先生法眼的“美人”,除了与其相濡以沫整整一个花甲的廖翠凤外,似乎只有一个当年林先生的自传体小说《赖柏英》中那个赖姓女子,那么,这个让一代大师八十高龄仍念念不忘的“C君”又是哪位落入凡间的仙女呢?

倒是林先生的女儿林太乙(知名学者、作家,美国《读者文摘》中国区总编辑)面对记者的提问,道出了一个小秘密:

“其美无比的大美人”:林语堂心里永远住着一个“ C君”

林语堂与女儿林太乙

解放后,林先生携妻子女儿辗转香港等地,时时在笔耕之余常面对着一窗落日竖好画板,一画就是三两个时辰,这期间不许任何人打扰,而他笔下的主角永远是一个貌美如花的少女,长发如云,用一支细细长长的发夹把如瀑的头发拢到肩后。十几二十年间画中的主角从未变过,甚至这发型也从没变过。有一日,女儿忍不住问父亲“这女孩是谁?为什么您画的总是这个女孩,有时哀愁有时微笑,但她的发型却从未变过。”

大师就放下笔,把夹烟的手搭在窗台上,目光远远地放到落日的最深处,鼻翼吸张地喷出两股浓浓的烟,嘴里却轻轻叹息一声。“锦端的头发从来都是这么梳的。”

第一眼看到陈锦端,应该是在上海圣约翰大学念书的时候,同班同学陈希佐、陈希庆兄弟与林语堂交好,几个人时常在一起讨论学习议论时局,而与圣约翰大学仅一墙之隔的圣玛丽女子学校的美术班里,陈氏兄弟的妹妹陈锦端就在这里就读。

“其美无比的大美人”:林语堂心里永远住着一个“ C君”

因为都是圣教学校,又仅一墙之隔,两校经常举行各种联谊活动。大二那一年的圣诞晚会上,林语堂连续三次上台领取当年的优等生奖金和奖杯,而台下鼓掌的观众中,陈锦端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这个瘦瘦弱弱文质彬彬的长衫男子。

哥哥们常提到这位青年才俊,称其为时论先锋和言情大师,当时林语堂的小说也已在两所学校的同学们间疯传。而此刻,她的心更是跳得面红耳赤,一旁的两兄弟则望着妹妹如水的眸子相视一笑。

当捧着满怀的奖杯走出礼堂的时候,陈氏兄弟把林语堂拦下来,并将自己的妹妹介绍给这位大才子。面对隐锦端的微笑,一向口若悬河的林语堂突然变得木讷,几乎话不成句。

所有的爱情都是一瞬间的四目相对便水到渠成的吗?那些充满了桂花香的季节里,一地金黄,总会有一些爱情不请自来,轻轻地敲开门,微笑。

林语堂的文字里突然就多了饱满的激情和爱,他的杂文更犀利,小说更缠绵;而陈锦端的笔下也一改旧时平淡素雅的教会画风,转而以大红大绿的浓艳表现活力四射的主题,从单调的教会题材转为涉猎日常生活、风景和人物等全方位的展现。爱可以瞬间让一个人成熟起来,像秋风划过的季节,一切该丰满的都在这一刻成就了完美的生长。

陈锦端是标准的大家闺秀,父亲陈天恩是归国华侨,上海滩有名的中医世家。早年跟随孙中山,因二次革命失败而流亡海外,随后在福建办厂,涉足医药、汽车、造纸等行业,是名符其实的旺族,相比之下林语堂家境一般,勉强算做小康之家,供他上大学都有些吃力。地位的悬殊似乎注定要让一段爱情成为悲剧,但心帆正高的年轻人才不管那些,他们只管他们能把握得住的快乐和美好。

陈锦端天生丽质,良好的家庭教育和基督教会的熏陶恰好陪衬了她的文静而端庄,通身散发着中国传统女学浸染下的贤淑,加上画得一手好画,而心高气傲的林语堂也在突然涨潮的爱情河里失足落水,整个心都化掉了。

“其美无比的大美人”:林语堂心里永远住着一个“ C君”

学校对面有条河,河边的垂柳见证了两个年轻人的纯洁爱情。林语堂说:我一定要写一本足够青史留名的书,让全世界都知道我林语堂。而锦端姑娘则说:我有画笔,我也要让全世界都知道,我笔下的激情,来自这个全世界都知道的林语堂。林语堂喜穿长衫,而陈锦端则更喜欢欧式的红色长裙,一个青年才俊,一个绮容千金,那样的爱情足够美好吧?林语堂中西俱粹,恰好陈锦端学的是西洋美术,两个人的艺术观和人生观都天然的合拍,他们谈《浮生六记》,谈小说和美术,谈时局,谈爱,谈美。“我心中理想的女人是芸娘,她能与沈复促膝畅谈书画;我最崇拜的女子是李香君,崇拜她的憨性,爱她的爱美,当然,我最爱的女孩就是眼前的你……

总有些爱情不需要海誓山盟就可以惊天动地,但爱情毕竟还是两个家庭的事,而不单纯的只涉及到一男一女两个人。

那年暑假,已经半个月没见到锦端的林语堂实在熬不过相思之苦,抖胆敲开了陈家的大门,“我是陈希佐的同学,我叫林语堂,我想来看望我的同学。”

陈天恩当然知道他此行的真正目的,女儿和早已红透了半边天的著名才子恋爱的事情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而两个儿子也已证实了确有其事。虽然按才学来讲,林语堂并不委屈自己的女儿,而且早年跟随孙中山革命,陈天恩也不算是腐朽的末路酸儒,相反足够开明,但讲究门第之念的传统儒家思想还是让陈天恩一口回绝了林语堂。理由很简单:早在三年前,锦端就已经许配了上海实业巨子张氏集团的公子。

林语堂讪讪而回,恰好嫁到外乡的姐姐也回到了家,看到弟弟失魂落魄的样子,当然知道弟弟的心思,她摸着弟弟的头,轻轻地说:“陈天恩是厦门首富,业界名流,连租界的外国领事和大亨黄金荣都要给面子。你是个连上学都上不起的穷小子,怎么可能吃到这块天鹅肉呢?看看外面的芭蕉,虽然长得壮实,其实连果子都结不牢。不是每朵花都会结果的,等你多撞两回墙,就不会这么疼了。”

能不疼吗?还没有开花,已经到了寒冷的秋。

而陈天恩也对自己拒绝了这位对约翰大学的才子而有些内疚,于是介绍了自己的朋友,钱庄老板廖悦发的二小姐廖翠凤给林语堂。满心锦端姑娘的林语堂执意回绝,但陈天恩先找到了林家父母,一番苦口婆心终于说通了林家父母,但廖家也有异议,“和乐(林语堂的本名)家里很穷,这么个穷小子再会写也当不了饭吃啊。”没想到廖翠凤并不看重这些,“穷算什么?爹你当年也是个穷小子。”

林语堂正为自己是个穷小子才娶不了心爱的陈锦端伤心欲绝,听到廖翠凤如此作答,心底一惊,如此不介意门第之见的女子,岂不正合了新民主的拍也愈了他的伤吗?1919年1月林语堂与廖翠凤低调成婚。结婚当晚他就烧掉了结婚证书。“结婚证只有离婚才用得上。放心,我林语堂会一辈子疼你爱你,只因为你一句穷不算什么,我们永远相爱、白头偕老。我一定会富给你看。”

随后二人一同留学美国哈佛,在得不到助学金的时候,廖翠凤只得变卖首饰维持生活。廖翠凤轻飘飘的一句话,成就了林语堂六十年不离不弃的美满婚姻。无论是求学还是写作,包括日常生活,廖翠凤无微不至,终于成就了一个天下谁人不识君的国学大师,两届诺贝尔文学奖提名,林语堂的讲稿上第一个感谢的就是这个相濡以沫的发妻。

只是,大师的心底,永远有一块绿地留给一个长发如雪的女孩子。

陈锦端虽然难违父命与心爱的人分开,却并没有真的嫁给张氏公子,而是怀揣着未绽放的爱继续学业,在美国霍柏大学攻读西洋美术,学成后回到上海,在一所圣教学校以美术老师的身份默默的生活着,怀念着。当她得知林语堂夫妇也已回到上海时,便时常过去问候,与林夫人大方相处,倒也融洽。

那时候林语堂已经有了三个可爱的女儿,女儿林太乙回忆说,当时自己虽小,大概只有四五岁的样子,但一些印象却很清晰:母亲与父亲感情一向很好,母亲也充满了自信,她并不嫉妒锦端阿姨,甚至时常自然而然地承认丈夫是爱过锦端阿姨的,只不过,看不起穷小子的陈天恩如果知道自己的女儿错失了一个名满天下的大才子,会不会后悔?而“妈妈却只用一句没钱算什么”换了一个货真价实的好夫君。

“其美无比的大美人”:林语堂心里永远住着一个“ C君”

林语堂夫妇

廖翠凤的自信是有根据的,林语堂功成名就,人又仪表不凡,身边美女如云,但他却从不在意,几十年来眼中只有一个渐渐人老珠黄的廖翠凤。只是,连如此自信的廖翠凤也承认,夫君的心中,是有一块属于那个锦端姑娘的幽居之地的。像一块不忍触碰的陈年旧伤,隐隐的牵扯着一根疼痛神经。

陈锦端虽然与林氏夫妻其乐融融地相处,但却始终不涉足爱情。年龄渐长,父母族亲也不断的催促和介绍,但她从不对任何男人动心,直到32岁时,才与厦门大学的方锡畴教授匆匆结婚,甚至婚前连二人恋爱的消息都没有,似乎一夜之间便相识成亲了一般。她终生未育,最后抱养了一男一女,在一所不大的庭院里,以一个美术老师的身份轻轻盈盈地一天天过着平淡日子。

而就在她的居所五公里之外,那个叫林语堂的男人正风生水起,《朱门》、《唐人街》等一纸风行,文学评论和西方文学史的引进也得益于林语堂,在中国文学界,这俨然已经是一杆迎风招展的大旗,成了“两脚踏东西文化,一心评宇宙文章”的知名学者。只是,在各大学堂谈笑风生指点江山之后,回到他住在外滩的老宅里,他还是会捏了枝画笔,掩好房门,一画就是几个时辰,画的主题,永远是一个被发夹归拢着头发的年轻女子,一颦一笑一叹息。

“其美无比的大美人”:林语堂心里永远住着一个“ C君”

一九七六年元旦,已经八十高龄的林语堂在文字里还是念念不忘那个长发如云的女子,当时他住在位于香港的三女儿林相如的家里。这一天,当年的同学、陈锦端的哥哥陈希庆的夫人来拜访,聊到当年的林林总总,林语堂终于忍耐不住地询问起锦端姑娘的情况,当听说她已经搬到离香港不远的厦门后,激动地从轮椅上挪着身子努力想站起来,脸上绽开一片开心的笑。“告诉她,我去看她。我要看她,看她。”

一旁的廖翠凤虽然知道丈夫心怀坦荡并不介意,但也忍不住说。“语堂,你现在连走路都成问题,怎么去看她啊,还要去厦门。你别急,等我安排一下,如果她身体允许,可以让她过来,你们也五六十年没见了,可以好好聚一聚。”林语堂拉着妻子的手喟然长叹,一瞬间被什么力量击倒了一样,颓然地坐回到轮椅里。

三个月后,一代大师林语堂在爱妻的怀里合上双眼,以一个末代文人的形象稳守了一世恩爱美满的婚姻,满足地离开这个让他经历了大悲大喜的世界,随他而去的,还有那个藏在心底六十年的未破土的爱情故事。他一辈子恪守着“为文可幽默,做人需认真”的操律稳健了一生,仅仅用文字就满足了几十亿人关于爱情的梦,而他自己,只在最后一本有关爱情的书稿里,给后世留下了一个模糊的“C君”。

而那个C君,却是他一辈子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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