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帝是怎么打响反抗历史周期率第一枪的?

1973年8月,垂暮之年的教员给郭沫若写了一首诗,名字叫《七律·读〈封建论〉呈郭老》,起因是郭沫若在他早期的著作《十批判论》中,对这位焚书坑儒的皇帝进行了批评。

教员的看法却非常直白,在诗的开篇就说,劝君少骂秦始皇,焚坑事件要商量。这里就涉及到中国历史上一个关键的问题,那就是对秦代法家政治制度的评价。

教员用高度浓缩的几个字,概括了传统中国的这种制度:“百代都行秦政法”。

但实际上,“秦制”的推行,是经过了上百年的曲折探索,直到汉武帝时期,才得到真正的落实。

汉朝初年,纷争结束,革命胜利了,刘邦在朝堂上总结历史经验,在队伍中搞一次思想摸底。他给出了自己的政治考题,我刘邦为什么能够得天下?

对此,他还贴心地为大家准备了答题方向:“项氏之所以失天下者何”。

高起和王陵两个人领会圣意,率先举手,说是因为攻城略地之后,刘邦懂得论功行赏,而项羽这人太小气,妒忌贤能。

刘邦进行了补充,说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认为,主要在于张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萧何镇国家,抚百姓,韩信战必胜,攻必取。自己虽然不如他们,但能将他们纳入麾下,证明自己掌握了比文韬武略更重要的能力,懂得怎么统帅人杰。

这一番话,既赞美了别人,也夸奖了自己,但却有个根本性的问题被忽略了。

刘邦把楚汉之争的历史框架作为汉朝定位,只关心自己和项羽的成败,却没有提到革命的正义性。

这是因为,刘邦在反秦事业和楚汉之争的过程中,从来都没有获得至高无上的领袖地位。

比如,汉五年(前202年),刘邦与淮阴侯韩信和建成侯彭越相约,共击楚军,然而,韩信和彭越都没有带兵过去。张良就说了,“君王能与共分天下”,他们才会前来。

而推翻秦朝统治这场大革命,是由陈胜首先揭竿而起,然后六国残余的贵族集团参与进来,统一战线变成内战,刘邦终止了内战,最后称帝立朝。

汉武帝是怎么打响反抗历史周期率第一枪的?

建立汉王朝的主要领导者和基本队伍,都来自于楚,包括张楚政权、楚怀王政权和西楚政权。

所以,革命完成后的权力格局,是由一帮五湖四海的老同志组成的,决定了刘邦不可能直接采用秦朝的郡县制,只能分封诸侯王。

基于当时的社会现实,汉朝政治只能妥协,暂时向后退一步,采用“半郡县半封建”的混合体制:中央直接管辖的,是围绕和靠近长安-洛阳“京畿”一带的三分之一;剩余偏远的另外三分之二则分封给了诸侯,几个势力很大的异姓诸侯,实际上就是独立王国。

搞中间路线,虽然缓和了政治矛盾,却也埋下了巨大的隐患。实力强大的诸侯有的怕被中央整,有的开始膨胀,就想分庭抗礼。比较消极的诸侯,就明里暗里拒不服从朝廷管制;野心比较大的,则公然觊觎天子子位。

汉景帝时代发生的“吴楚七国之乱”,差点给大汉王朝敲响丧钟。

横向政治权力的斗争方面,主要发生在朝廷层面,即权势熏天的“外戚”专政。

刘邦占领关中后,以吕雉为代表的外戚涉政现象明显,权力逐渐转移至外戚手中。而在当时,太后和皇帝并称为“至尊”和“两宫”。

刘邦虽然修建了未央宫和长乐宫,但他只在未央宫举办朝会,他和后妃仍然居住在长乐宫。

到了惠帝时期,吕后居住在长乐宫,汉惠帝则迁居到未央宫,自此之后“两宫”分居成为皇室住宿的惯例和礼制。

太后独居后,外戚势力集团就有了一个稳定的政治活动基地,方便外戚势力分子相互交流政见。由于与皇帝居住的未央宫并立存在,这也相当于两个不同的政治集团进行对抗。

最后在意识形态方面,地方诸侯势力又与外戚权贵站在一起,联手维护“黄老”学说,没事就一起炼丹吃药,追求长生不老,而黄老之学,本来就含有很大阴谋成分,暗搓搓搞坏事,简直不要太方便。

时间来到了武帝时期,刘彻跟他老爹和爷爷不一样,天生心高气傲,做了皇帝还不能自主,这是他不能接收的。刚一上台,就提出要改旗易帜,更换大汉王朝的指导思想,结果是直接被信黄老之术的窦太后甩了一耳光。

太后经历过大风大浪,很有政治敏感性,一看情况不对,就赶紧把新皇帝头脑中的“错误思想”扼杀在摇篮中,并把他身边的左膀右臂立即斩草除根。

刘彻年纪虽然小,但知道这是自己的优势,不要硬斗,就拼时间,老太后是熬不了多久的。果不其然,公元前135年,窦太后去世,刘彻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执政者,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了。

按照历史规律,往往还需要一个导火索,这就是田蚡婚宴事件。

当时,王太后下诏,让宰相田蚡举行一场重大婚宴,并且要求诸侯大臣全部参加,灌夫也在参加的人之列。灌夫本人跟田蚡很不对付,但是碍于王太后以及窦婴的面子,只能勉强去。按照礼节,需要主人以及客人逐一敬酒。

当田蚡敬酒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非常恭敬。而窦婴敬酒的时候,在场的宾客仅站起来了一半,其他人都意思了一下。灌夫看到老朋友受到这种待遇的时候,心里憋了一把火。

等灌夫起来敬酒的时候,田蚡不仅没有起身,而且杯中的酒也没有喝完,这种表现,是对灌夫的完全不在乎。

当灌夫敬到本家兄弟灌贤时,灌贤却在跟另一个人小声说话,灌夫终于忍不了了,当场破口大骂,并连带骂了跟灌贤说话的程不识,程不识身份不简单,他是王太后宫殿的警卫队长。

一场酒宴,田蚡公然被人上眼药,当然很不高兴,直接称灌夫的话语是对太后的大不敬,按照刑律,是要被斩头的,于是命人逮捕灌夫,连亲属也准备全部抓起来。

有意思的是,朝廷二把手交待抓人的工作组,竟然无功而返,人被藏了起来。

两边都使劲浑身解数,互相拓关系,最后都闹到了武帝那里。武帝一看,这事难办,便让两位去东朝辩论,请大家给他们评个理。

东朝是王太后起居的地方,田蚡又是王太后同母异父的弟弟。选在这里,自然是意味深长。

一边是窦太后去世后,熬日子等退休的边缘旧贵们,一边是升任太后的王娡和他的弟弟田蚡为主的新贵们。

另外,还有大量的骑墙派等着看热闹,总之,谁赢他们就跟谁。

经过这件事,让武帝对这帮人很是恼火,二代、宗族和新贵们,不仅有小团体习气,而且地方主义、山头主义、本位主义十分明显,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一个个都是独立王国。武帝一看,是时候来一场大的整风运动了。

为了实现这个目的,汉武帝重用了一大批酷吏,其中以张汤为代表。

张汤这个人,在历朝历代的史书中,评价都不太好,说他察言观色、惟命是从、捕风捉影,是马屁精和告密者,而且手段残忍,严刑峻法肆虐,冤假错案丛生,简直是坏透了。

但实际上,张汤这位小同志,是很有能力的。公元前130年,后宫发生了“巫蛊案”,陈皇后的母亲是长公主,父亲是元老之子,瞧不上贫下中农出身被卖去当歌女的卫子夫,竟然发动巫术诅咒别人。

武帝知道后,把案子交给了张汤,张汤立马就懂了,表示这件事性质很恶劣,背后肯定有人指使,斗争有必要扩大化。于是,以此为借口,直接把窦太后余党肃清干净,为武帝新时代铺平了道路。

几年下来,武帝对张汤的办事能力很是认可,升为廷尉,位列九卿,进入中枢机构。

此后,张汤并没有停下他的脚步,而是宜将剩勇追穷寇,将革命进行到底。

淮南王和衡山王反叛,张汤坚持一网打尽的原则,牵连了许多列侯、豪族,张汤把这几千人该抓抓,该杀杀。

而且,张汤是个全才,刑名工作干了多年,财务工作也不逊色,他向武帝建议,国家有必要对这些富人征收“资本税”,并坚决对偷税漏税的行为进行打击,举报有奖,经过查实后,将没收财产的一半奖给告发人。他还支持财政专家桑弘羊的经济改革,拥护“盐铁专卖”国营政策,这些都为后来的伟大复兴夯实了基础。

平心而论,张汤是个不错的好官,他关心困难群众,对下层人民有感情,参与制定考核官员的“问事六则”,第一条问罪标准就是“强宗豪右,田宅逾制,以强凌弱,以众暴寡”,毫无疑问,他选择跟弱势群体站在一起。

相反,对各级官员老爷们,他就是另一副面孔了,不管你是劳苦功高的老同志,还是身居高位的大老虎,他都敢于开顶风船,迎难而上,不怕得罪人,以铁的手段,动辄灭门,说杀就杀。

他对大汉的事业很忠诚,从来不当两面派,在革命的淬火中久经考验,对钱更是没有任何兴趣,死后家里只留下五百金,基本都是武帝赏赐的。

可惜,张汤一生得罪的人太多,最终还是和武帝产生了误会,用自杀来表明自己的清白。背后却也告诉我们,仅仅靠所谓“绣衣直指”的巡视组,是很难建立一个伟大王朝的,也是难以跳出历史周期率的。

年迈的武帝,不仅重臣凋敝,而且后继无人,因为巫蛊之祸,把儿子孙子都牵连进去了。年事已高时,给自己下了一份轮台诏,对自己的生前作了总结,表现出无限悔意。

晚年的武帝到底是不是老糊涂了,这件事还有争论,但他的政治路线没有人继承,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百代皆行秦制,而秦却二世而亡。古今的雄主都是外儒内法,然而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最终都难逃人亡政息的周期宿命,只有孔老二那套百代不衰。

法家政治,对官僚系统是非常不信任的,认为时间久了,这帮人肯定为违背初心,搞修正主义,所以还不如自己亲力亲为,连手下人的语文修辞问题,都要时不时提点建议。

这一方面要求领导人宵衣旰食,勤勉勤政,防止秘书专政;另一方面,领导者的觉悟要求极高,要彻底抛弃个人私念,有坚定的理想信念,虽千万人,吾往矣,用自己的政治威望,带头遵守规制,影响身边人。

问题来了,这样的政治素养是很难培养出来的,强人的政治路线,根本找不到人继承。等到圣君一死,朝野上下就迅速达成一致,让国家重回儒家教化的正规化道路,官僚阶层拨乱反正,皇帝只是代理人,他们才是国家实际统治者,结果是贪腐丛生,大捞特捞,豪强兼并,百姓流离,帝国基石也就崩塌了。

所以,武帝死后没多久,朝廷就召开了著名的盐铁会议,对今后的路线问题展开一次大辩论。

斗争双方的代表人物,一边是御史大夫桑弘羊,另一边是大司马大将军霍光。

桑弘羊是法家出身,在武帝身边勤勤恳恳工作了几十年,坚决拥护和贯彻武帝的政策,支持搞中央集权,打击豪强,是深受信任的老同志。

霍光这人比较阴险,他没有出场,而是纠集一个山头,经过几年准备,以问民间疾苦为名,把各地选派的贤良、文学六十多人,用马车拉到首都长安,实行突然袭击,大肆鼓吹孔孟之道,恶毒攻击秦始皇和法家,妄图搞掉桑弘羊,改变汉武帝的政治路线

盐铁会议一开始,贤良、文学们立刻气势汹汹,赤膊上阵。他们集中攻击的目标,就是汉武帝时期盐、铁等业的官营政策,从表面上看,攻的是经济问题,实际上别有用心。因为实行盐铁官营是汉武帝加强中央集权、抗击匈奴的一项重要措施,打掉了它,就打掉了汉武帝强化中央集权制一系列内外政策的物质基础。

他们说盐铁官营,违背古代“贵德而贱利,重义而轻财”的原则。这样做,是与民争利,容易国富民穷。

汉武帝是怎么打响反抗历史周期率第一枪的?

实际上,贤良、文学们这套说辞,很像旧时代公知的套路,打着为民请命的幌子,鼓吹私有化,但老百姓根本得不到好处。

汉文帝的时候,私人可以铸钱、冶铁、煮盐,结果吴王刘濞把持了海滨,大官邓通霸占了西山。这些人使用大量奴隶劳动,大发横财,比天子还有钱,他们有钱了可不是藏富于民,而是搞地方武装割据,发动叛乱,弄得国家鸡犬不宁。

贤良、文学们本来是一些依附在劳动人民身上的寄生虫,但在盐铁会议上竟然大讲起“养桑麻,尽地力”,说过去的路线不重视农业生产。

这就很荒唐了,法家一向是把农业当做首要地位的,实行盐铁官营、打击工商奴隶主,国家就可以动员资源去大搞水利建设,武帝时期,修建了漕渠、白渠、龙首渠、六辅渠等大量水利工程,解决了不少水旱之灾,以及灌溉问题,这种庞大基建,为后来农业经济的发展,打下很好的基础。

为了反对抗击匈奴的正义战争,贤良、文学们不惜制造反动舆论。鼓吹什么“抗战亡国”和“领土无用”论,散布失败主义情绪。他们还拼命渲染战争恐怖、劳民伤财,主张罢兵休战,拆除防御工事,使用大量金钱与匈奴讲和。

桑弘羊则站在维护国家统一、坚持抗战的立场上,义正词严地驳斥了贤良、文学们的投降主义路线。

双方在会议上吵得不可开交,甚至搞人身攻击,一直闹了五个多月,而这场辩论的结果是:停止酒类专卖,并取消函谷关以内的铁器官营。文学贤良最终赢得了这场有关国进民退还是国退民进的辩论。

当然。这个结果,其实在盐铁会议之前就已经注定了。因为盐铁会议的本质,是讨论今后要走什么路线的问题,是以法治国,还是以礼治国,是用法家,还是用儒家?

武帝身死后,他的路线自然就寿终正寝了,而他亲自选定的顾命大臣桑弘羊更是被诛杀,新任接班人彻底抛弃了过去的政策,豪族们卷土重来,还没传几世,连皇帝也被豪强废掉了,西汉灭亡。

后来,儒学成功挤掉其他竞争对手,内部又发生了第一次大分裂,这就是著名的“今古文之争”。

第一次扮演挑战者角色的是后起的“古文派”,它的对手是代表既得权力和利益的“今文派”。当外戚出身的权臣王莽利用“古文派”意识形态篡夺汉室天下时,这场斗争达到了高潮。

第二次大分裂,是在“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一千年后的宋朝。这一次,挑战者是“新儒学”,它的对手是“传统儒学”。咱们今天接触的儒家文化,基本就是宋明理学家重新诠释过的“新儒学”。

这场“今古文之争”一直若隐若现地贯穿于以后2000年的中国政治中,到清末时再度成为政治舞台上的主线。康有为和章太炎分别利用“今文派”和“古文派”的学说,作为拥护“保皇立宪”和宣传“共和革命”的理论基础。

儒家不断分裂,却又不断创新,比以往更为强大,这是怎么卸都卸不掉的历史包袱,怎么砸都砸不烂的思想遗产,用毕其功于一役的方法开炮,必然会招致更大的反叛。

因为归根到底,能轻易跳出来的,也就不能被称之为周期率了。蓦然抬头,回望历史,往事越千年,不过是换了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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