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艺三大花旦的风釆

文︱沈西城

老影迷告我嘉玲女士梦中逝世，第一个反映是为她而喜，早闻嘉玲久历呼吸不顺畅症，辛勤异样，在梦中上天堂，实是幸事，八十七岁了，不算短寿。

我看过很多嘉玲的电影，印象最深入者，莫如五九年的《通心树》，合演者影迷王子谢贤，陈文导演、杨帆编剧，光艺公司为隆重其事，特地在湾仔东方戏院作中午场首映。要知东方是首轮戏院，专放外国电影，从不垂青本地货色，更遑论粤语片。光艺老板何启湘脸面大，否则岂能破例。那天十一点许，我以及二姊随同女佣卿姐来到东方戏院，人潮如涌，水泄不通。首映场一票难求，幸得卿姐好姊妹乃麦炳荣家中女佣，麦大老倌出面方能挣得三张戏票。十二点半开场，一路等到十二点四十五分，人群起哄，有人高喊：来了，来了！谢贤、嘉玲来了！一辆喜临门房车驰至戏院门口，车门打开，下车的是衣冠楚楚的谢贤以及嘉玲。影迷蜂拥上前，警察叔叔双手拦住，大声叫：“请大家守秩序，不要推挤！”谢贤也挥起双手，道：“大家合作，不要推到嘉玲小姐！”这句话可真生效，影迷一下子都住了脚步，乖乖地跟在两人后面，一路步入戏院看电影。

一个半小时后，电影告终，谢贤、嘉玲两人谢幕，台下掌声雷动。说实话，之前我看过谢贤主演的电影很多，这一部演得最贴切细致，戏中扮演一个瘾正人，毒瘾起时，展转反侧，涕泪直流，表现之佳，人人动容。如果那时候有金像奖，早应夺得影帝，何须等到晚年方来“杀出个傍晚”。

谢贤、嘉玲相知趣恋七载，应结连理枝，因谢贤不愿早婚，嘉玲心碎，六三年转投泰国富商姚武麟怀抱，情比金坚，共度一甲子。反观谢贤，婚姻再三，皆以离异结束，如今孑然一人，望海兴叹，孤单寂寞。嘉玲雍容华贵，是光艺当家花旦，此外还有南红（人称媚姐）、江雪。我第一次看到南红，是五三年从上海初到香港，北角家居左近有月园游乐场，南红在那儿初踏台板，师承红线女，技艺不如师傅，电影方面，则是青出于蓝，成为五、六十年代最受欢迎的女明星之一。我看过她的《昨夜梦魂中》、《孽海遗恨》、《历劫花》，淡扫蛾眉，苦情戏尤胜嘉玲，当红时下嫁名导演楚原，鹣鲽情深，互相依持，楚原不久前方逝世，如今熙熙攘攘过日子。

比起嘉玲、南红，小mm江雪精灵调皮，得天独厚，大姐嘉玲视之如胞妹，处处仔细照应，乃至陪她读剧本。谢贤宠她，演对手戏时，又爱做弄她，令她哭笑不得，因此出岔子，挨导演秦剑的骂。从影十一年，拍了三、四十部电影，产量惊人。可江雪为人低调，不愿长时间露脸于镁光灯下，追慕感情生活，六十年代委身议员杨宝坤，自此息影家园，移居加国，不问世事。

光艺三花，如今一花谢去，馀下二花，都已年过八旬，人生匆匆，咱们都是过客，本日的你，便是明日的我。走笔至此又想起了一件旧事，是关于嘉玲的，原来嘉玲进入影圈前，早已结婚产子。嘉玲生于一九三五年，五五年入光艺拍电影，换言之，约十九岁产下麟儿。麟儿姓黄名?文，世事之偶合，偶合在居然是我相识四十年的朋友。

八七年李修贤首创万能影业公司，要我写剧本《赤胆情》，开剧本会议时，座上有一个年青人眼光灼灼地盯著我看，我给看到通体不自在，搞不明白为何他要这样盯著我。会议终了，正待离开，年青人走到我眼前，道：“沈西城，你不认得我了？”眼看，真有些眼熟，唉！总想不出是谁？“”年青人忍不住叫起来。黄?文？对啦，我这就想起来了！大约在八二年，电视台监制李沛权为邵氏拍了一部《鬼域》的电影，黄?文当上他的助手，不知怎的，某日邵氏制片部来电要我抽空到尖沙咀太平洋酒廊拍摄一段短片，跟我合作的恰是?文。短片内容主要是解释这是一部侦探电影，而非鬼怪片。原来电影要卖埠到南洋，当地政府反对怪力乱神，不能不由我跟?文在片头略作说明，洗刷连篇鬼话。片子拍完后，握手道别。尽管我跟?文同在娱乐界工作，尔后却无缘再相见。直到嘉玲死讯传出，方知故友?文居然是嘉玲长子，不能不信服?文长时间的苦忍与护母的情意。

那年代女星私生活必得谨慎守秘，否则声誉、票房受损。大多数女明星为名缰利锁，情海孽恋所困，活得苦不堪言，看呀！莫愁、林黛、乐蒂、林凤、李婷、丁皓、陈佩茜、杜娟、陈宝莲、翁美玲，甘舍俗尘，前先后后走上自残之路。唉！今夕何夕，苦雨凄风，断肠人在天涯！远在彼方的嘉玲，灵前伴以谢贤花圈，前郎情深义重，一代佳人，当可瞑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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