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唯一一个所有党派都参加过的人,最后却成了“国之公敌”

这里不谈政绩,也不是名人传记;不断定立场好坏,不讲对和错。

只是说说“国之公敌”杨度和一个叫花云仙的女人。

民国唯一一个所有党派都参加过的人,最后却成了“国之公敌”

杨度

有一种朋友是不打不相识的。梁启超相信这句话,就像相信他和杨度的友谊一样。

说到与杨度的友谊,梁启超难免有些脸红。二人自少年时便惺惺相惜,当年梁启超作《少年中国说》时,杨度亦有《湖南少年歌》问世,其中有“若道中华国果亡,除非湖南人尽死”句,为时人称道,这两篇文字一时风靡天下,洛阳纸贵,由此二人遂成至交。

但是在推翻帝制的观念上,梁启超和保皇派杨度就势不两立了。1915年4月,杨度仅用三天写出《君宪救国论》,“中国如不废共和,立君主,则强国无望,富国无望,立宪无望,终归于亡国而已……”数月之后杨度又与孙毓筠、胡瑛、严复、李燮和、刘师培等“洪宪六君子”组成筹安会,为袁世凯的帝制事业大颂赞歌,气得梁启超大骂杨度是“下贱无耻、蠕蠕而动的嬖人。”从此二人多年来一直在文字上针锋相对,打得难解难分。

而随后,杨度又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张勋复辟的时候杨度又力主废除帝制,与梁启超站到了同一战线上来,坚决反对张勋称帝,他发表了“反对张勋复辟公电”,公开表明自己的立场,并警告张勋和康有为“及早收束。迅自取消。”这一次,朋友是打出来的这句话,梁启超信了。

这种不打不相识的友谊似乎永远多了份尴尬,甚至即便是政见统一了,他和杨度还是互不相让,彼此各立山头捉对儿厮杀。

1918年,北京政府发布特赦令,不再追究杨度作为帝制祸首的责任。杨度回到北京,跟着老乡兼师弟齐白石学画,并在此期间结识了梅兰芳等人。他开始游戏风尘不问政治,每天花前柳下的逍遥。当他得知梁启超有位红颜知己花云仙在北京一家艺伎会所里献唱时,立即出大价钱包了她整月,每天诗酒唱和。梁启超政务繁忙,偶有空闲想到艺馆与花云仙小聚一下时,却被老鸨阻在门外,因为“杨大公子花了天价的银子,包了花云仙的全场一个月。”

梁启超去踢花云仙的门,开门的是满脸绯红一身酒气的杨度。“梁公是想和我共饮此杯吗?”

梁启超气得胃病发作卧床半月有余,杨度得知,每天拎了糕点登门探望,嘻笑不止。“梁公保重,社稷还倚仗先生。”

梁启超就随手抓起身边的茶杯掷他。杨度则哈哈大笑,拾了摔得七零八落的杯子茬儿摆在花云仙的房间里,每天在本子上记,“一只,两只,三只……”

1.若为君故,沉吟至今

花云仙早嫁了人,因先生早死,她只身来京。一个孤身女子,举目无亲,空无一技,走途无路只好入了青楼。琴棋诗画俱佳的她只是与客人诗酒取乐,并不以身相许。

梁启超乃人中龙凤,远见卓识又书生意气,让她心生羡慕。只是他忙于公务,极少光临,虽然物质上待她非常丰厚,但一介女流,芳心待摘,又岂只是钱之一物便可安心?

与杨度月余相处,这个气宇轩昂、出口成章又颇有南宋遗风的杨公子让她心猿意马。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二人唱和的诗多达四十余首,情愫渐生。

杨度本是想气气梁启超而已,没想到这个美貌如花,又艺技出众的女人让他也难以自持。他说:“史有梁红玉击鼓,今有花云仙唱诗。度半生跌宕,到此足矣。”而花云仙则说:“中国人物,著文章而不英雄者有矣,英雄而无文章者有矣。两臻其极者,前有曹操,后有惟君。”

待到杨度的本子上记到“十二只”的时候,梁启超挣着病体来敲门。

花云仙把自己绣着红梅的贴身手帕交由下人送过去,附短笺曰:“君有国之大业,妾只小家而已矣。”

其意不言自明。

一介女流,怎么懂那些大男人们慷慨赴死的去国难、舍俗身?懂什么舍身取义的标榜?她只要一间碎瓦房,三餐清素粥就足够了。

乱世里的小桃源,无非就是三两小杏枝上闹,一膝幼子身边绕的小团圆。花云仙早已厌倦浊流红尘,她要杨度带她回家。

那时正是国事突变、天下大乱的当口,自负经天纬地之才的杨度自感报国无门,情绪一落千丈,与梁启超打归打,心底里他还是敬佩梁启超敢于直面风浪的勇气的。相比之下,他却时感心力交悴,“所可痛者,神圣之君宪主义,经此牺牲,永无再见之日。度伤心绝望,更无救国之方。从此披发入山,不愿再闻世事。”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给花云仙留下了几块金锭,一个人悄悄地离开了京城。

世道乱得街街空巷,花云仙却找不到家,找不到一个归处。她访遍了京城周边大大小小的寺庙,想寻到那个不久前还一身义气谈笑间指点江山的杨公子。

她知道杨度曾是国家政权机构的参谋,所有执政者都曾听取过杨度的意见。她逢人就拜,求那些人念及旧谊,能助她一臂之力,只是世事沧桑,人走茶凉,那些人自顾尚且不暇,哪有时间理会一个女人的哭哭啼啼?两个月的时间里,花云仙瘦了十几斤,原本的花容月貌也荡然无存,当她风尘仆仆地在离京三百里外的一间小庙找到袈裟在身的杨度时,已是欲哭无泪。

她展开手帕,上面是她思念至深时咬破指尖的血书,“若为君故,沉吟至今”。

杨度抱起她,带她到了后院,院子里一几一棋,一纸一墨,墨未干,满院子挂的都是狂草淋漓的宣纸,纸上都只有这一句,“若为君故,沉吟至今”。

那是他们相识时在艺馆里,谈到最多的一句诗。

杨度说,“确是为了操心国事,我遁入空门,但静心想想,国家于我又如何?我发誓,每天写十张纸,写够了一千张,若是这个国家还想不起我,我就与这国家作一个告别,然后我去找你,我们一起回我们的家。”

他拉着她一张张纸地数过去,已经五百七十张了。她说,“我只想着,找不到你,就这样一路走下去,走到死,死了去阴间等你。”

杨度叹了口气,“这个乱世看来是不需要我了,你比这国家更让我疼。走吧,回我们的家。”

2.“入不了祖坟我也要娶你”

湖南湘潭的杨氏老宅,母亲早挑了白黄的旗子在门口。

在老家,这是家中除名的告示,谁家的子孙若是犯恶在祖籍里去了姓名,就会在自家的门前挑出白黄相间的旗子。如此一来,被除名者就再没有机会入祖坟,世世代代背着不孝的名声,这在一个新旧交织的旧中国,简直是比杀头还让人不可忍受的惩罚。

杨度在家中早有妻室,这事他在艺馆赎了花云仙之时,就已经毫无隐瞒地告知了她。只是,母亲不依不饶,得知儿子又寻了新欢,干脆挑出了除名的旗子。

杨度带着花云仙跪在家门口,任夏秋之交的烈日如火烧身。

天黑了,杨度带着花云仙找了家小旅店,她给他打水泡脚,他给她揉跪肿了的膝。她说,“我还是走吧,害得你背着不孝的罪名。”他说,“不怕。上古有孔融之逆,今有我杨度之猖。上无力报国,下无力持家,大家小家都不要我,那么就索性这样吧,入不了祖坟我也要娶你。”

次日清晨,二人继续回到家门口,跪下去,离他们十步之遥,是两扇紧闭着的门。

门房里的小童跑过来,递上今天的报纸,头版上赫然是“大才子杨度疑遭家门之拒,小国师皙子为家国不容”(杨度字皙子)。

前半生杨度四处奔波也四面楚歌。他中过秀才,曾是晚清四品;参加公车上书,他和康有为、梁启超、黄兴是过命之交,又是汪精卫、蔡锷、齐白石等人的同学;他跟随袁世凯,又力拒张勋,各种当政势力的圈子里都有他的身影,在当时也是风云人物,可是现在却混到国之遗弃,家之遗弃。念头及此,杨度仰天长叹,恸情落泪。

杨度的母亲实在忍不下心,命人带杨度二人从小门进入后宅,先找间客房歇下。

从小门进家,还未撤下除名的黄白旗子,他回到自己家里也只是个客人,就像他无论在哪个政治集团里,都也还是客人。这辈子,他一直都在作客,而一腔热血的杨度,却每每把自己当做主人。

3.哪堪红颜草上黄

一连几十天,母亲不见自己,也不让原配见自己。杨度心灰意冷,以酒度日,酒不醉人人自醉,借酒浇愁愁更愁。

他找到好友梁辟垣代已求情,他知道梁辟垣一向是母亲很喜欢的,梁辟垣却反过来劝他,“何故抢此绿头巾乎!”杨度惨然一笑:“我自心甘也。”梁辟垣又说,邻村有相士,可以从头上之气断凶吉,杨度依旧苦笑。“我的头,就不必看了,只有绿气。”

杨度每天在母亲房外跪上一个时辰,然后就躲进书房写字。1922年5月,陈炯明叛变,联合直系军阀吴佩孚的军队,试图两面合围之势,消灭立足未稳的北伐军。孙中山知道杨度曾与直系军阀的第一人曹锟交好,又知道他舌灿若花,便请他出山游说曹锟,阻止吴佩孚援手陈炯明。

早已心向共和的杨度立即前往保定,与曹锟彻夜商讨,终于劝说曹锟以军事统帅之职力阻吴佩孚出兵,随后陈炯明兵败。三个月后,孙中山请杨度东去上海入主共和,待杨度赶到上海时,孙中山却撒手仙逝,杨度追随共和的大梦再一次破碎。得知孙公仙逝,杨度当即手书一联:

英雄作事无它,只坚忍一心,能成世界能成我

自古成功有几,正疮痍满目,半哭苍生半哭公

此联之哭,这岂非也正是哭他自己?

当他心灰意冷的再次回到家里,花云仙已经不知所踪。

家人纷纷说,花云仙并非像他所说的那样贤惠达理,分明就是富贵小姐的作派,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整日里指指点点、挑三拣四的,走就走了吧,至于去了哪里,没人知道。

杨度诧异,那个当初乖巧伶俐、知书达理的花云仙怎么突然间变了一个人?说好的海誓山盟呢?说好的同甘共苦呢?莫非一切只是烟云?

他唯一接到的有关花云仙的信中只有一句,“妾自在天津,已与一火车小站之站长结婚,勿念。”

杨度不信,不信当初那个肯跟自己在烈日下跪上几天的花云仙就这么远去了。他跟母亲说他要去天津,母亲坚决反对。

就在这时,李大钊找到了杨度,随后杨度以自己得天独厚的人际关系与各派军阀接触,为李大钊收集情报。后来李大钊被张作霖逮捕,杨度耗光了全部积蓄,调动所有关系营救,甚至把自己新购的房子都卖掉,最终还是没能成功。李大钊牺牲后,杨度与陈庚相识,在陈庚的授意之下,参加在上海的地下党。母亲还是没承认自己是祖坟里的人,当年的儿女私情也早成过眼云烟,他要让自己忙起来。

忙,是治疗疼痛的一剂好药。

1930年夏,梁辟垣找到了他,告诉他自己早些时候去天津,恰好联系上了花云仙。花云仙过得并不好。她之所以离开,是无法忍心因为自己让一个为国为民的男人被拒在家门之外,身负骂名成为于国于家的罪人。而她得知杨度已经开始了新一番救国救民的事业之后,更决心趁他未归之时一个人离开。所有的乱麻乱结,唯一的解法就是她的离开。

离开,给自己一个交代,也给这个男人一个交代。

这一次,杨度没有哭。他自认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他一生里加入了无数的派别,或保皇或维新或共和或共产,目的无非只有一个:哪一种体制能救人,他都义无反顾地为国效力,根本没考虑过身后的影子歪不歪,骂名重不重。只是,他救不了自己,偏偏最终救了自己的,是一个弱女子。相比之下,自己的所有骂名所有牺牲,都抵不过一个女人的枯萎和成全。

两个月后的1930年9月10日,杨度给自己亲题了赴死挽联:

帝道真如,如今都成过去事

医民救国,继起自有后来人

这幅联后来传遍了中国,还有一幅他则交由梁辟垣带去天津:

自知今生负旧友

哪堪红颜草上黄

这幅联,送给一个叫花云仙的女人。

又过了一年零七天,作为中国现代史上“最左右摇摆的名人”,杨度撒手西去,临死未留任何遗嘱,只是交代好友董健吾替他交最后一次党费。董健吾问,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他摇头,叹气。他床边的柜子里,收着这一年多来所有他写过的宣纸,纸上反反复复各种字体,内容却只有一句:

若为君故,沉吟至今。

人物小传

杨度(1874—1931)原名承瓒,字皙子,又号虎禅师、虎头陀,湖南湘潭人。同盟会会员,中国近代知名学者,著名政治活动家、宣传家。

早年留学日本,与同乡杨笃生创办《游学译编》,与梁启超至交。

先后参与或赞助了清末公车上书、变法维新等活动。1929年秋由潘汉年介绍、周恩来批准秘密加入中国共产党,以秘密党员的身份周旋于各色人物间搜集情报。后期思想动荡较为激烈,游刃于国共民盟等多党派之间,1930年入中国自由大同盟。

1931年9月17日因病在上海逝世,葬于上海万国公墓。

周恩来临终特别提到了杨度晚年参加共产党一事:“他晚年参加了党,是我领导的,直到他死。总体上说,他是进步的,是有益于人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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