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节抉择成败

东汉人陈蕃为咱们所熟知，源自他的一句名言。范晔的《后汉书》以及刘义庆的《世说新语》对此都有记载，大意说，陈蕃十五岁时，曾经在家里空闲的一重院落里读书。有一天，父亲的好朋友、同郡人薛勤来串门，顺便看一下陈蕃读书的情况，结果一走进他栖身的庭院，发现杂草遍地，荒芜不堪，书房内也是尘土满屋，混乱不堪，薛勤忍不住批判他说：“有客人来，小伙子你为何不清扫房间来迎接呢？”陈蕃绝不羞愧，说出了一句名垂千古的至理名言：“大丈夫处世，当翦灭天下，安事一室乎？”薛勤觉得这个孩子志向高远，因此“甚奇之”。

后世对于陈蕃的这句话颇多质疑，于是有人加以演绎说，薛勤反问陈蕃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这似乎更合乎人们的逻辑，一个人连身旁的小事都做不好，如何可能去做翦灭天下的大事呢？

事实上，后边这句话出自清朝文学家刘蓉的故事。刘蓉少年时在家中养晦堂西侧一间屋子里读书，每一当遇到疑问问题需要思考时，他便在屋中踱来踱去。屋里地面上有一个坑，刘蓉每一次经由时都会被绊一下，但他也没想着将其垫平。一天，刘蓉的父亲发现了这个问题，笑着对他说：“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国为？”你连一间屋子都不能治理，还能治理国家吗？这句话后来便演化成为了“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无非，历史的发展证明，后世的质疑并不是没有道理。

《世说新语》记载：“陈仲举（陈蕃，字仲举）言为士则，行动世范，登车揽辔，有澄清天下之志。”意思是说陈蕃后来当了官，一直以澄清天下为理想。不能不说，陈蕃从小建立翦灭天下之志，与他生活的时期背景亲密相关。东汉末期，外戚、宦官把持朝政，官场灰暗不堪，民不聊生，心忧天下的士人阶层为之痛心不已。而陈蕃后来当了大官，掌握了重权，本可以实现革除宦官权势、清明代政的理想，可终究却由于不擅长掌控细节而功亏一篑，使人十分可惜。

永康元年（167），汉桓帝逝世，窦太后执掌朝政。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下诏任命陈蕃为“太傅，录尚书事”，至关于执掌宰相的大权。当初，桓帝想立宠爱的田贵人为皇后，遭到了陈蕃的坚决反对，他认为田氏出生低微，而窦氏是良家大族，更能担当起母仪天下的责任。桓帝迫于压力，只得立窦氏为皇后，所以窦太后执掌朝政后，心怀感恩之心，当即重用陈蕃。

陈蕃手执重权，革除为害朝政的宦官团体有了重要保证。更加有益的前提是，窦太后的哥哥大将军窦武同怀此心，陈蕃与窦武二人一拍即合，共同谋划起来。

这本是一件十分机密的事。使人意想不到的是，陈蕃却骤然公开上疏窦太后，指名道姓地痛陈宦官侯览、曹节、公乘昕、王甫、郑飒等人与赵娆夫人等宫中女官一块儿扰乱天下，认为如果现在不马上处决他们，一定会产生变乱，危害国家。他乃至请求窦太后“把臣的奏章给您左右的人看，并让天下那些坏家伙知道我痛恨他们”。

本来是一件秘密的事情，现在变为了公开宣战，朝中大臣无不感到震惊，而那些蟠根错节、势力熏天的宦官更是感觉到了凛凛寒意，起了戒备之心。更加不巧的是，大将军窦武将一份歼灭宦官权势的规划书遗忘在了他的办公场所，宦官们在侦知此事后连夜串通动静开会切磋，最后抉择先下手为强。他们先劫持了年仅14岁的汉灵帝，抢夺印、玺、符、节，宦官王甫招集虎贲、羽林、剑卓戈士等千余人，假传窦太后的诏令说窦武谋反，拘捕相关大臣。动静传来，已经七十多岁的陈蕃愤而带领属官以及学生八十余人，一块儿拔刀冲进承明门，振臂高喊：“大将军虔诚卫国，宦官造反水乱！”终究力竭被害。

作家蔡东藩回顾这段历史痛心疾首，他说，陈蕃执掌朝政，窦武手握兵权，两个人协谋诛奸，原本手到擒来，“肃清宫禁，原反手事耳”，条件却是“必若无其事，密为掩捕，使妇寺无从豫备，一举尽收”，然后“奏白太后，声罪加诛，吾料太后亦不得不从”。好笑的是，陈蕃行事不谨，在明知窦太后对这些人无比信任的情况下，还向太后絮聒，敦促她除了掉奸人，使得“群凶侧目，祸不旋踵”，本应当“诛恶之宜速，处事之宜慎”，竟然还请太后将他的话宣示左右，“何其寡谋乃尔”！事发以后，“徒率官属诸生，持刃入承明门，岂寥寥八十余人，遂足诛锄阉党乎？诛阉不足，送死有余，何其愚也”！

在蔡东藩看来，原本诛杀太监这种的细活儿，“但付一狱吏足矣”，然而夙怀大志的陈蕃却昏招迭出，手握一把王炸好牌，终究却打得稀烂。可见，一个人空有翦灭天下的志向，却未能培育从一屋扫起的习惯，虑事不细，行事不周，终致一败。

老子说过：“天下大事，必作于细。”细节抉择成败，陈蕃的教训不堪称不深入啊。（清风慕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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